阅读 | 墨脱的雨林里,动物美丽得像天上的星辰

01 写给相遇
我们选择在清晨出门，十月的墨脱，空气里透着凉意，远处山色涳濛，笼罩在一片湿气里，俨然可见远山的轮廓，郁郁葱葱，那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按照计划，我们今天会在靠近村庄的地方直接切上山顶，然后沿着山岚一直走到最高处，这是一条相对简单的路线，也是动物喜欢的路。虽然已经是雨季的尾声，但是今年的气候有些反常，每日磅礴大雨不断。

墨脱的清晨 摄影/余荣培
两个门巴族的当地向导走在了前面，拿着砍刀，李成和我说，在这样的天气和雨林里，只有当地向导才能找到路。
李成是西子江生态保育中心的创始人，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出于对于自然的近乎痴狂的热爱，他拥有对于自然和动物最为直接和真实的认识。这次，我们和李成合作，希望用三年的时间，对雅鲁藏布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开展生物多样性调查，为未来的保护提供信息和建议。



墨脱野外工作中的李成 摄影/余荣培
我们昨晚宿在一户当地人家里，这是一个门巴人的村庄，一边是精准扶贫下正在如火如荼建设的新房子，一边是古旧的全木头房屋，雨水敲打着屋顶，任何偏远的村庄和峡谷都在经历着市场化与宏大政策的影响，我们闻着雨水浸入木头的味道入眠。

我们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动物的痕迹，选择布设红外相机的地点。
“这是一个猫科动物的抓痕。”李成指着路边的一棵树，仔细看去，树上几道抓痕，应该是猫们磨爪子的地方。
“这个野猫，比家里的猫大一点点，有好几种不同的样子。”向导用并不太流利的汉语说到。
“金猫？”脑子里迅速闪过。
金猫是我们这次调查的重要目标物种之一，作为一种中型猫科，在传统文化里，金猫被称为“彪”。金猫曾经广泛分布在中国的华东、华南向西延伸到喜马拉雅南麓区域，并向南延伸到东南亚。不过近年来，中国的金猫记录越来越少，仅有的记录主要在陕西、四川、甘肃和云南的部分区域以及藏东南，而已有的研究则主要集中在秦岭和岷山区域。
这个地方离村庄并不算远，往前走几步，就可以看到稍远雨雾朦胧中木屋的轮廓。
“它们会到村子里来抓鸡子吃。”向导看着痕迹给我们补充道。
我们和金猫，就这样相遇了。

02 写不完的动物
墨脱，以及雅鲁藏布江的下游峡谷，对于任何一个热爱自然和动物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充满了神秘和故事的地方。


在墨脱森林中进行调查的工作人员 摄影/余荣培
这里是古北界与东洋界两大动物地理区系交汇区，既有来自东南亚热带雨林的东洋界典型物种，如云豹、云猫、大灵猫、帚尾豪猪、戴帽叶猴、棕颈犀鸟、眼镜王蛇；也有赤狐、棕熊、狗獾、黄鼬等典型古北界物种；这一带北部区域，还同时栖息着雪豹、岩羊、藏鼠兔、藏马鸡。


帚尾豪猪
当我们在很多地方，还在为发现某一种物种，或者为某种物种的重新归来而兴奋不已的时候，这里依然保留着极其丰富的物种类群。
有蹄类方面，这里记录的种类达 15 种，不仅是赤斑羚的核心分布区，还生活着黑麝、贡山麂、喜马拉雅鬣羚和不丹羚牛等其它东喜马拉雅特产。


喜马拉雅鬣羚
这里还保存着我国硕果仅存的完整的亚热带食肉动物群落。虎、黑熊、金钱豹、云豹、金猫、云猫、豺、黄喉貂、斑林狸，它们不但在这里并存，而且都保持着一定的数量。


黑熊

斑林狸
更为让人惊叹的是，这里也是全世界极少数同时拥有虎、豹、雪豹、云豹四种大猫分布的区域之一。从墨脱南部海拔 500 米的雅鲁藏布江面，到海拔 7782 米的南迦巴瓦峰，在这水平距离不过 40 公里的区域，从低海拔的热带雨林、常绿阔叶林到高海拔的高山裸岩，这四种大型猫科动物依然按照数百万年来的自然法则，在自己的领地上巡视、标记、发出穿越林峰的吼叫声。
特殊的动物区系，以及复杂的地形地貌让这里孕育了极为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叹为观止、举世无双。

03 诺亚方舟
墨脱，以及雅鲁藏布江峡谷，是很多特有物种的分布区，也是这些已经极度濒危的物种的最后庇护所。
当我们浑身湿透、筋疲力尽地爬至山岚的时候，脚下江河渐次，厚重江水声一直在幽深的峡谷里回荡，而目光所及稍远处，就有高耸的雪山，正是这多样的气候与生境条件，造成这里的物种分化隔离。
比如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赤斑羚，以及近年发现的灵长类新物种白颊猕猴，在世界范围内仅分布于这片区域。


赤斑羚 摄影/李成

白颊猕猴 供图/李成
一些东喜马拉雅地区代表性的动物种类，如雅鲁藏布江西岸的不丹羚牛与雅鲁藏布江东岸的贡山羚牛，白尾梢虹雉与红胸山鹧鸪、灰腹角雉、火尾绿鹛、丽鳾等观鸟界的明星物种，其主要种群也都分布在此。


火尾绿鹛 摄影/关翔宇
除此之外，这片神奇的土地近年来仍不断有脊椎动物的新物种甚至新属发现。除了 2015 年发现的白颊猕猴，这里还有 2021 年 1 月新发表的兽类全新属和全新种——高山鼹属的墨脱鼹；2005 年新发现的墨脱湍蛙、2008 年国内新纪录的大吉岭臭蛙、2016 年新发现的刺疣齿突蟾、2020 年新发现的周氏角蟾和叶氏角蟾，以及墨脱弯脚虎、吴氏岩蜥、墨脱树蜥、墨脱角蟾、墨脱舌突蛙等。最新发布的国家重点保护动物名录中，这里有记录的国家I级保护动物达到近 30 种。


吴氏岩蜥（左上）墨脱树蜥（右上）大吉岭臭蛙（左下）墨脱角蟾（右下） 供图/李成
那些对生境破坏极其敏感的大型食肉动物与大型食果鸟类物种，在我国其它区域已经灭绝或处于极度濒危状态，但在这里仍然拥有健康的种群。
云豹在我国其它地区都已濒临绝迹，只是在云南最南端残存少数个体，但在这里却很容易被红外相机拍摄到，它们走过红外相机前的时候，深藏在林子里的花纹真的像云朵一样美丽。


云豹
近十年，在全国豺仅有 24 个地点有记录，而且多为零散个体。但这里的豺，不但仍保持着较大的种群，而且可以被考察队员亲眼目击。至于大灵猫，在内陆已濒临绝迹，但这里仍有相当多的数量。


豺

大灵猫
这里的孟加拉虎不但分布稳定，还和不丹的种群一起，是全球仅有的活跃于高山区域的种群。它们在这里时常出没，由于生境独特，这一片区的老虎与印度平原上的典型孟加拉虎稍有不同，它们更加粗壮、拥有像东北虎一样肥大的尾巴，具有独特的遗传价值。目前来看，这里的老虎种群拥有保护和恢复的潜力，或许会成为中国除东北外，第二个稳定的老虎种群分布区。
在这个物种大灭绝的时候，这片土地，如同一艘“诺亚方舟”，扮演着很多物种最后庇护所的角色，遗世独立。

04 我们选择，仰望星辰
1 月份的时候，李成和山水的同事周嘉鼎给我陆续分享红外相机的照片。
有着猫科动物爪纹的地方，金猫自然悠闲地走过。
这是我第一次通过镜头仔细的观察金猫，不同于狮子和老虎的魁梧，金猫身上的肌肉线条柔顺优美，浑身没有一块多余的赘肉，走起来如流水一般。而这些相机带给我们的意外惊喜，是拍到了几乎所有金猫的色型。金猫最大的特点，在于它多变的毛色，从空心斑、实心麻点到纯黑、灰色、深红和橘红色，这些个体颜色斑斓，像极了阳光下、古老静谧的深林里流淌着五颜六色的河水。而墨脱，把这些躺在河底的斑斓绚烂的五彩石全都聚齐了。




不同颜色的金猫
我很喜欢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我想，墨脱，会是另外一个塔希提吗？那些热爱自然的“高更”们，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星辰吗？
对于画家来说，他们用画笔谱写出自己光辉灿烂的生命，把生命的价值全部注入了绚烂的画布。
而对于热爱自然的人来说，我们希望用自己的眼睛和脚步，记录下这个世界的美丽，并且希望这些仅存的遗世独立的土地，这片土地上所有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让更多人看到并尊重。


雅鲁藏布江畔的墨脱，绚丽和壮观完美结合摄影/余荣培
我不知道这个时代，会给我们多少的空间，来守护这里。但无妨我们用王尔德的话作为结尾：

“我们都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END-撰文/李成、baboon、赵翔编辑、排版/王善玮、李彦臻红外素材均由布设在墨脱的红外相机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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