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丨这条攀登路线,叫“蒜泥白肉”

放弃可以有无数个恰当理由，但坚持只需要一个信念。

海拔 6400 米，嘉子峰西壁上云雾缭绕，透过云雾能看见两个微弱的灯光在顶峰下面一闪一闪的。
此时我和刘总刚从顶峰上开始理绳下降，他已经下降到绳子的末端，开始准备下一段下降的保护点；我正在下降线路上，一边下降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突然我发现线路上的岩石和雪山开始出现了一些殷红的血，随着慢慢下降，每隔一段都有一处血迹…


攀登中的一些瞬间
最近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去年攀登嘉子峰的一些画面，我们当时从c1开始总共花费了两天时间，便成功登顶并下撤返回到了c1，很快，快到下山后都没想写攀登报告，只想休息。这段时间整理素材，当时的情绪状态又再次涌上心头，痛苦的事回忆起来仿佛也只剩下美好，现在让我把这份美好诉说给大家听听吧。

22 年 9 月，疫情导致成都开始封控，每个人都被迫关在家里，可我们向往的是高山，这样的钢筋泥土又怎么能困住我们呢。联系了在石鼓长居的华枫和晶晶，我们便以工作出差为由，开启了半个月的石鼓攀岩之旅。在这半个月里，我们一边攀岩，也一边计划着今年的攀登计划。


石鼓的自然岩壁
嘉子峰一直都在我们的计划当中，如果你亲眼见过这座山，那它一定会激发你攀登的欲望，它是一座让你无法抵抗的大墙；同时周鹏老师和严冬冬老师的贡嘎三连登也一直是我心目中向往的最佳攀登之一，我们也很想拿出一个月的时间来攀登，而不仅仅只是爬一座山就回家了，过不了瘾。

我们详细探讨之后，决定以嘉子为中心，四周扩散再找寻一两座山峰，设置同一个大本营，也开启我们今年的连登计划。



10月15日，正式出发，从成都前往康定，并在康定多呆了一天，一是为了准备进山物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缓慢适应海拔，为后面的攀登做好准备。



17日，前往大本营。我们将大本营设置在了上日乌且营地，这个营地背后便是嘉子和日乌且，很适合我们接近线路和观测山峰情况。
18日、嘉子峰C1我们虽然对嘉子峰的线路做过很多研究，但还没有真正的走到山脚下去看过，怎样到达C1，线路要怎么爬，我们还需要在今天进行对比和确定；同时也还是在继续缓慢适应海拔，运输了一点装备，2个气罐和一顶assaylt 2。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下了一场雪，而且整个山谷都是大雾弥漫，我们爬升到接近5000的地方，嘉子才真正的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太震撼了，如想象般一样，嘉子就像是一块巨墙，直接挤满了你的眼球，这该死的压迫感。
找到一个我们心满意足的C1后，我们便开始研究线路了。在来之前，我们虽然已经在照片上画好了一条线路，但角度不同，你对山体的感受也会完全不一样。我们以c1为起点，顶峰为终点，再次看着云雾缭绕的嘉子，凭借相机和肉眼再次校检了一遍线路。
越看越心慌，感觉很顶，1500米的线路，从没爬过这么长的线路，这次能行吗？心里还真有点打鼓。管不了这么多了，回到大本营，开始做攀登小贡噶的准备了。
I.小贡噶
19 日，我、刘总和小海从上日乌且营地出发，前往小贡噶 C1，余贵礼（183）留守大本营。我们计划寻找一条新线路，据我们所知，小贡噶北壁应该暂时还无人涉足，这是我们理想的线路。



我们将 C1 放在了北壁之下，海拔 4600 米，与传统的 C1 营地相差了一段距离，为的是第二天的攀登能不绕路，更通畅。通过对线路的观测，我们认为难度不算很大，可以尝试一天完成这条线路；我和刘总双人攀登，小海 solo，规划好之后，便早早的休息了。
20 日、攀登小贡噶



凌晨 4 点出发，从碎石到雪坡，2 个小时的时间爬升了 600 米，到达了需要绳子的路段。北壁日照少，雪况更为干燥，流雪相当频繁，我们避开流雪，选择了一处有冰的地方开始结组攀登，小海在我们目光可及的地方 solo。


一骑绝尘的solo海
翻过冰壁，又是一段混合，到达 5400 米，又变成了雪坡。积雪很深，很难找到保护点， 5600 米，雪层变硬，保护点需要挖开雪层寻找下方的岩石，这大大的降低了我们攀登效率。
再往上，开始出现冰壁，我大感欣喜，攀登速度又能提起来了。但真正爬上去后，才发现原来这层冰只不过是岩石外边的一层硬雪，厚度在5厘米左右，冰锥完全没用，设置岩石保护点又需要把这层冰壳完全清理掉，最为关键的的是，冰层下方的岩石较为完整，把冰清掉之后，攀登难度又会增加。
这段长度约 70-80 米，难度在 M4 左右，给了我们不小的压力，有惊无险的通过之后，我们差不多到达海拔 5800 米左右，再次出现厚厚的积雪，但这些雪毫无附着力，很干很软，很难发力，遇到一些光滑的岩面，让人大感头疼。
小海一人solo，不考虑保护，此时已经在我们前方了，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顶峰下面的雪檐
下午 16 点 50 分，我们三人成功到达小贡噶顶峰，连续 13 个小时的攀登，爬升 1400 米，还挺累的。
我们在顶峰一阵呜呜渣渣，拍完照后便开始沿着西北山脊的传统线路下撤，于当晚 10 点才成功返回 C1 营地。


小贡噶登顶照
这样高强度的单日往返攀登很消耗体能，我们在营地互相报告自己的血槽能量值，统计了一下我们的燃料和食物，暂时做出了明天先回大本营的决定。


山峰壁面：小贡噶北壁
线路名称：RUSSIAN STYLE线路难度：AI3/M4/snow70°/1400m
II.鹊巴峰



鹊巴，这座少有人听闻的山峰，位于小贡噶北侧山谷的尽头，较难接近。海拔 5910，线路丰富极具挑战，如果说小贡噶是我们攀登嘉子峰之前的体能拉练，那鹊巴就是技术难度的前导适应山峰。


勤劳贤惠的刘总
经过一晚的休息，我们的体能恢复了很多，考虑到后面两天的好天气，我和刘总决定先不回大本营，再深入谷底攀登鹊巴。此时我们的主食已经所剩无几了，还有一些琐碎的路餐，小半罐的 gas，小海也将他所有的路餐留给了我们，因为鹊巴并不在他的计划里。
做好了挨饿的准备，我俩收拾好东西，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的走向了谷底。


到达线路下方
这座山峰在网上很难找到高清的照片，关于线路我们也一直没有完全做好决定。边走边看，我们发现垭口的位置有一条线路可以直通顶峰，很酷；但垭口海拔 5400，总计线路长度在 500 米左右，我们认为这样的强度不能为嘉子的攀登做到很好的拉练，希望线路能再长一些，能顶到我们。
再往回看，在冰川 5200 米的地方还有一条完美的线路，断断续续的冰瀑一直连接到了山脊，线路也算干净漂亮，高差约为 700 米，我们商量后觉得挺合适的，便在这条线路下安全的地方扎营。
为了轻量化，我们仅带了个帐篷外帐，在雪上面挖了个坑，将外帐固定在了上面，像极了一个临时工棚。


我们的工棚
22 日，攀登鹊巴。
早上 6 点，我们开始攀登。和幺妹峰一样，山体冰壁和冰川是断开的，有个很大的间隙，起步需要仰角翻上冰壁，但这个冰壁其实也就是雪和冰的混合物，并不牢靠。刘总打头，我们沿着冰槽先干了三段，到达了一块直壁下面 。
直壁刚好一个绳距，整个壁面处于背光处，身后就是被朝阳照射的埃德加，很像喜马拉雅山脉精彩攀登视频中的某个场景。看着壁面中间的这条冰壁，我忍不住想吟诗一首：望庐山瀑布，唐、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还是刘总领攀，在 5500 左右的地方攀登这样的地形，我知道很累，但没想到刘总也这么累，他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压力和抗争我不知道，我只有在下面重复吼着：加油，刘总，you are best  他艰难的回头看了看我，我不明白是我吼的起作用了还是他想让我闭嘴，但当我上的时候，我才真实感受到了这哪是什么完美冰壁。


攀登中的一些瞬间
冰与雪的混合，每一镐都不是稳定的，在这样的直壁上，你甚至不能做一个可靠的保护点；在去岩石和冰瀑交接处的塞子时，我感受到刘总回头的意思了。

继续往上，换我来领攀，沿原定计划直上是带点雪的大片岩石，考虑今天要撤回大本营，我们往右边开始切了，想要切到垭口那条线路上去直通顶峰，这也大大的增加了我们的线路长路。


往右边开始斜切
5700 米了，攀登小贡噶的疲惫开始慢慢的展现出来了，我们都在感叹这线路怎么这么长，怎么这么难爬，水也耗光，一路吃着雪继续往上爬。
岩石越来越光滑，疲惫让我们爬的越来越狼狈，但还能记得最为搞笑的就是穿着冰爪 lacback 爬裂缝，冰爪在石头上滋滋作响，这感觉不一般。



终于，顶峰就在眼前了，两段带点雪的攀岩线路，一口气干上了顶峰，此时已经下午 3 点半了，短暂的停留，我们迅速开始下撤，天黑之前到达冰川营地，收拾好东西迅速往大本营下撤。


鹊巴峰登顶合照
当晚大雾弥漫，头灯电量也逐渐见底，手机没电轨迹也无法使用，到达河谷 4000 米的地方，我们迷路了。用对讲机呼唤了小海和余贵礼（183），才在河边顺利汇合，凌晨一点才回到大本营，此时血槽几乎为零。


山峰名称：鹊巴峰线路名称：蒜泥白肉线路难度：AI5/M4/snow70°/700m
III.康定休整
这连续两座山的攀登让我们的身体极度疲惫，我们联系了在成都的朋友查询了后面几天的天气预报，发现后面的风都会很大。在 4 天后会有一个相对好一些的空档，于是我们就觉得回到海拔更低的康定进行休整，让身体得到更好的恢复。
在康定，疲惫的身体根本抵挡不了美食的诱惑，我们只想拼命的吃，不是正在吃就是在去找吃的路上，肚子里绝不会有多余的空间。
当然，在傻吃的过程中，我们再次研究了之后的天气预报。在大风和降雪的情况下，我们预留了3天时间，第一天大风，我们在壁面上攀登，应该影响不大；第二天降雪，风小，我们翻上顶峰山脊，只要风小，一点降雪无所谓；第三天大风，撤回营地。这是我们当时的计划。
26 日，再次进山。27 日，大本营调整、准备。28 日，前往嘉子 C1。嘉子，我们来了...
IV.嘉子峰
C1 营地海拔 5000 米，我们希望第一天能攀登至 5900 米的地方，顺利通过我们认为的难点处，不要给第二天太大的压力。我们不停的精简装备，力求在有能力自保的情况下做到极致轻量化，只求能再加快一些速度，在这样的大墙上面，我猜谁也不愿意多呆一天。
29 日凌晨 5 点 50，我们出发了。沿着既定线路，在相互目光所及处我们开始 solo，直到开始有滑坠风险，我们开始结组，行进间保护，偶尔设置一些保护点。在这种略为简单一点的地形上，我们希望能更快。


第一段薄冰
很快，我们到达了 5600 米，地形开始陡峭起来，从这里开始，我们转为分段保护。薄冰线路，和小贡噶很像，但是要更陡峭一些，连续爬了3段，我们选择了一处岩石夹角处继续往上。


第一个难点位置
这一段也是我们计划当中的难点，沿着岩石夹角往上爬。中间凸出来一块大石头，只能绕，刘总从右边绕过去，他让我从左边绕，会简单一些；我哪听的这些话，便还是选择走右边，刚往右跨一步，便开始后悔。
下一个点比较远，需要用反提的动作扒着石头的下方，再往右移两步，才能绕过去，但石头太过 open，脚点也只是两个小横槽，在这样的位置，看着脚下，主打的就是一个心理，刺激啊。
有惊无险的翻过之后，我们再往上爬了两段，到达了海拔 5900 米，而此时才下午 2 点左右。


开始横切
我们到达了开始横切的路段了，这一段我们继续转为行进间保护，现在每往上爬一点，都是在为第二天争取时间了。
天气很好，我们在西壁上大风也吹不到，长时间的日照导致山体上的一些石头的冰雪发生融化，在我横切的路段上发生了落石，噼里啪啦的一阵掉落，我赶忙跑开，可还是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到了脸上，脑子给我砸的一阵眩晕。
刘总一直在旁边问我怎么样，可他不知道我已被砸的热泪盈眶，无法开口。缓了几分钟，摇晃了下脑袋，感觉问题不大，便和刘总继续往上。


哭过，你们信吗
我们计划从 4 点开始就寻找舒服的 bivy 点，可西壁过于陡峭，一直爬到 6 点半也没找到现成的。强行找了个冰脊，两人换着用冰镐挖了 20 分钟，大约 1 米宽的小平台，勉强能坐着对付一晚。

海拔 6300，爬升了 1300 米，比计划高了 400 米，离顶峰也只有 200 多米了，疲惫不堪。
我的睡袋由于之前的使用不当，导致拉链坏了，只能敞开着睡袋露出上半身勉强过夜。我还记得，我们左前方是日乌且北壁，一轮血红的月亮从山头冉冉升起，很魔幻，可我却连相机都不愿拿起，半坐半躺的睡着了。



30 日、冲顶日
当晚天气开始恶化，阵风不断，一直在下绵绵小雪，我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总是被雪冰醒。天微微亮，我再次睁开眼，身上已经盖了约 5cm 的雪了。
和计划的一模一样，但不一样的我们现在身临其境，心境完全不同，山下全靠一张嘴，山上靠的是坚定的意志。
离顶峰还差 200 多米，下雪后虽然风险更高，但我们依旧决定继续往上。


这你受得了？‍‍‍‍‍‍‍‍‍‍‍
可谁能想到，刘总穿冰爪的时候竟然一不小心蹬掉了一只，冰爪沿着陡峭的西壁滚落，很快就不见踪迹了。
怎么办，还要上吗？我俩面面相觑。
后面的线路如果全是冰的话，那就直接下撤吧。可是大雾弥漫，根本看不了那么远，白茫茫的一片，我俩一商量，既然都看不到，那就先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至少我们随时都有立刻下撤的能力。
说干就干
我穿好冰爪，开始领攀，谁能想爬完一段之后，后面竟然全是冰。可怜的刘总只能爬一步便用冰镐砍一个台阶这样艰难向上。连续爬了几段后，我的手套被新雪打湿，在保护状态下，整个右手直接被冻到没有知觉，吓得我赶忙把手塞到肚子里，强行让它能活动起来。
为了节约时间，在手恢复这会儿，我把冰爪卸下一只给了刘总，让他继续往上，意味着我得不停的砍台阶上了。此时距离顶峰山脊垂直高差还有 50 米左右。


只剩20米了
还有 20 米，风越来越大，刮着新雪不停的从下往上打，眼睛根本睁不开。同时我们再次遭遇尖锐难点，头上是雪檐，岩壁微仰，艰难无比。
翻过这个难点，我们终于到达了山脊，风速瞬间变大，两人之间的绳子一直在天上飞，可是还没到达顶峰。


风在拉着我走
沿着山脊不停往前，雪越来越厚，我们几乎不能做任何保护，接连翻过两三个假顶后，我们到达了当时最高的一个顶了，一看海拔 6541，和官方海拔差了几米。


爬不完的山脊


再往前，就得下降，然后继续翻越这些复杂而危险的雪檐，此时已经下午 4 点 26 了，到达再高几米真正的顶峰，好像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很有必要，我们决定以这个顶为最终目标，拍照留念下撤。



经过 20 多段的绳降，我们于次日凌晨 2 点成功返回海拔 5000 米的 c1 营地。


山峰壁面：嘉子峰西壁线路名称：审判线路难度：AI5/M6/snow70°/1500m


写在最后‍‍‍‍‍
耗时 15 天，我们终于顺利完成了这三座山峰的攀登，再次增加了我们爬大山的经验和丰富了长周期攀登中计划准备的不足，不得不说，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次完美的攀登，实际并没有偏离我们的计划，我们的准备、适应、调整这都应对着攀登当中的策略，比起 21 年攀登幺妹的状态，我们成熟了不少。
我很喜欢刘总为嘉子线路的命名，“审判”。
被落石砸中，一晚的降雪，冰爪掉落，大风，手指失去知觉，这任意一件事都完全可以作为我们下撤的理由，但这就像是嘉子峰对你的审判，它让你痛苦，它让你思考，它让你犹豫。
我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意志坚定一定是一名合格攀登者的关键素养。
感谢所有人对我们的帮助，感谢余贵礼（183）的大本营服务，感谢好兄弟小海的陪伴和等待，感谢 The North Face 的大力支持。
感谢所有帮助我们的人，攀登是属于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