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起点站 | 旅行

“如果你爱他，就带他去纽约；
如果你恨他，就带他去纽约。”

高空中坎昆就是令人惊艳的蜜月圣地。

图源：陈少兰

在坎昆机场候机室，阳光以锐角打在地板上，反射出白花花一片。这里人来人往，满是人们蜜月或休假后的疲惫或喜悦。

一个瘦小黝黑的女子过来，轻声问我为什么一个人旅行。

我说大部分情况下我一个人，人生本质就是孤独。

她说她也是一个人。这是蜜月旅行，但几个月前未婚夫癌症去世，本想放弃，最终还是一个人来了。

我愣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她说她是中泰混血，和未婚夫一起在泰国接受护理教育，为了美好生活，拼命考了美国注册护士去纽约。他们从事的是大家不愿做的工种，一人照顾20余个老人，非常累——尤其是疫情期间。但毕竟初来乍到，收入不能和本土人比，不过比起泰国也是天文数字。

甚至有时做的只是普通护工的活，他们也乐意。不仅是钱的问题，是真把那些老人当家人了。许多老人要么亲人少来探视，要么根本没有亲人。

未婚夫虽其貌不扬，却是护理院里的阳光。尽管口音很重，但永远能逗老人们开心。

两年时间都在拼命工作存钱。租的房子在新泽西，通勤时间不短，但比纽约便宜不少。

再说反正出双入对，十指相扣地搭乘叮当作响的旧地铁，也是一种幸福。

为省钱还与人合租，一月2500美元，舍友不好相处。有时她被舍友气哭，未婚夫就把门一关，啥也不说，只惟妙惟肖地将对方模仿一遍，就够她笑得满地找牙。

每月发薪都异常兴奋。他们躺在床上，憧憬不断增长的数字，想着人生规则——拿绿卡护照，最次存钱回泰国开诊所。

这个蜜月度假是早先定好的，用以犒劳过去，期许未来。



她看着我的粉色湖照片说，他们本计划在粉色湖拍照，现在只余她一人在湖边大哭。

图源：陈少兰

没想到就在半年前，未婚夫癌症去世了。

他总说腹股沟、腋下疼好长时间了，但二人都忙于工作，又自认为年轻，没想到会这样。

每思及此，后悔的黑色大丽花在她眼中绽放：男的心粗就算了，自己是女护士，居然掉以轻心。

她总觉得他是过劳才罹患癌症，也是因过劳耽误了诊断治疗。若在故乡，也许不会失去他，不过日子穷些而已。

起初他不想来纽约，毕竟在家乡也可以找到工作。她执意要来，两人争吵时还骂他不思上进。

现在想起，心都碎了。

她特别后悔来纽约，多年前她看过一句话：

如果你爱他，就带他去纽约；

如果你恨他，就带他去纽约。

现在终于明白了。



泻湖边观鸟时，她恍惚得差点落水。

图源：陈少兰

她失眠脱发好几个月，每次走在两人曾出现的地方都泪流不止。

她时常漫无目的地坐纽约地铁，从头到尾，然后换另一条线路，再从头到尾。地铁上的灯光忽明忽暗，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以前他在的时候，自己从来不害怕。

有时她甚至一口气坐到治安不好的纽瓦克，心想要是有人持枪打劫，痛苦也许就停止了。

路还是老路，寒风中街边居无定所者依然在徘徊，但她现在是一个人了。

为了摆脱过去，她搬离了原来的地方，即使要付高额违约金。

但那种痛苦依然挥之不去，无时无刻不弥漫在空气中。

她开始服抗抑郁药。她知道只能听从医生建议，告别过去。

她决定独自来坎昆。年近三十了，她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你不在了，我一个人来；等我回去，请原谅我必须将你遗忘。”



她看着我的相片说，要从尤卡坦岛结束，再从尤卡坦岛开始。

图源：陈少兰

到纽约后排队过海关，队伍断断续续，但她的倾诉和眼泪从未停歇。

临别时我抱着她说：“时间会解决一切，要让每天都成为幸福的起点站。”

Joseph夫妇正好要和我一起去费城，于是来机场接我同行。

他的气色不太好，我问他是否身体不适。回答说刚接到侄女电话，哥哥去世了。

哥哥事业成功，一生出入华尔街，一直很健康 。今天突然大出血，抢救都来不及，才66岁。

一路上，他给殡葬行业的妹夫打电话，讨论葬礼的细节，也说起和哥哥的共同记忆。

他来自虔诚的天主教家庭。父亲46岁去世，留下做家庭主妇的母亲、五个饭量很大的儿子和一个女儿。

生活突然变得艰难，缩衣节食成了常态。

孩子多，东西就不够吃。有时他看到哥哥肚子饿了就大口喝水，他也跟着大口喝水。

母亲由于压力变得无比暴躁，孩子们的任何举动都可能招致怒骂。有时她甚至诅咒信仰，害自己没完没了地生了那么多孩子。

其实那是因她永失所爱，且只能一个人扛下所有。

好在五个儿子都高大，父亲的衣服还可以穿，平时也会互穿对方的。

有一次，他被嘲笑一头红发，总穿旧衣服，还从不参加派对，没有女朋友——他心仪的女生也在现场。

那年他才16岁，站在费城冬天的街头，面红耳赤，语无伦次。

他的哥哥走过去，对着对方的脸就是一拳，说：“再这样说我弟，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哥哥回头对他说：“男人不要随便被欺负，别再让我看到你被嘲笑还不敢还口！爸爸不在我们要自己动手！红头发的都是维京人的后裔，不能随便让人欺负！”

其实，爸爸是个读书人，从不和人起争执，更没动过手。

再说，父亲来自德国，母亲来自爱尔兰，也不是什么维京后裔。

他是五个儿子中的老幺，从小在哥哥们的笼罩下胆小怯懦，只是个boy。

而在寒冬的街头，听哥哥说“男人不能被欺负”，就像一场成人礼。

他后来想，哥哥能在华尔街风声水起，和他不服输的个性有关。

说着说着，他哭了。

放下电话，他决定提前退休。自己58岁了，死亡离他不近不远。他无法再安于用电脑输入那些奇怪的数字。人生要重新开始。

这些经历会让我们长夜痛哭，也让人知道每天都是幸福起点站——想想自己平安活着，就是万幸。

作者：陈少兰 | 编辑：框舅/雨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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