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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imber 王永鹏 | 我不想做个只会牵马的藏族人,所以登顶了幺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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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外探险outdoor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2-4-26 22:27:46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在接近80度的垂直冰壁上,小牦牛艰难地挥舞着手臂,一镐、又一镐,镐尖打进雪里,砸进坚硬的高山冰,带着他一点点向上。
终于,还有最后五米了!
当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平台时,小牦牛脑海里什么也没来得及思考,“我去,这里的风太大了”。他转头向四周望去,发现没有比这里更高的地方了。
“兄弟,趴着爬过来,不然风要把你吹下去!”逍童的对讲机里传来小牦牛焦急又兴奋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夹杂着狂风的怒吼。他压低身子,蜷缩着向前,一步、又一步,此时的风速达到80-100米/秒。
“兄弟!我们登顶了!”,他们在顶峰的平台刨出一个浅坑,坐在里面,互为保护,
他们挥手击掌、相拥。上午10:40,小牦牛(王永鹏)和逍童(童章浩)成功登顶幺妹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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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顶照。图片来源:受访者

他们成为了第17、18个站在幺妹峰顶上的中国人,同时,他们亦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纪录——小牦牛成为了第一个登顶幺妹的四姑娘山本地人,而生于1998年的逍童是目前最年轻的幺妹登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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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幺妹峰攀登路线图。图片来源:受访者

这样攀登成就固然耀眼,但并不是领攀者小牦牛身上最动人的东西。
去年夏天,我联系到了小牦牛,不过阴差阳错,我们最终没有一起爬山甚至并未在山野里相见,只是从他发来的视频里知道,他的日常除了带客人,还要去险峻的地方挖药材,以及气喘吁吁地跑上四五千米海拔的地方找牛、放牛,然后发来宰牛的视频告诉我,终于有新鲜肉吃了很开心,虽然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不敢点开的血腥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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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来源:受访者
决定要写小牦牛,是在他找了两天牛但还差100头的时候,他给我发来摇晃着还带着喘气声的视频说,天都快黑了,一天没吃饭,牛也没找到。我想这些不应该是顶级攀登者的日常啊,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训练呢。
攀登幺妹峰的前两天,他才跟我说了这个计划,语气风淡云轻,好像在说后天一起吃个饭一样轻松。震惊之余,我订了第二天最早的机票进沟去找他,到达成都时,我问他有没有需要捎带进沟的食物或者装备,他说他也不知道,当时他正站在自家屋顶上和哥哥一起搭顶棚。
不需要帮忙的时候,就把手搭在顶棚和钢架的缝隙里拉引体,双臂拉完又拉单臂,这就是距离攀登幺妹只有一天时的“训练”和准备。他有强壮的手臂和结实的腹肌,问他怎么练的,他还是答不知道,他猜可能是从小干活多,不知不觉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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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影:陈柯芯
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他,我要写他。五个月里,我们打了多次长时间的视频电话,跑了两趟双桥沟去找他,试图最大程度地去观察和理解这位独特的攀登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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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来夸你,但你可千万不要飘”

“你要跟我聊小牦牛?”
做外围采访时,每一个人听到我想写小牦牛,都会先用惊讶的语气反问我一遍。和谈起别的攀登者不一样,大家的第一反应不是基于他的攀登履历,而是——“哦,他是个本地人”,停顿一下才继续说——“但他还挺有自主攀登精神的”。
在外界的固有印象中,本地的藏族人虽然体力好、海拔适应能力强,但受限于文化水平和当地氛围,普遍比较懒散。在他们眼里,小牦牛和很多当地人不一样。
小牦牛的家在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小金县四姑娘山镇双桥沟村,从成都开车过去两百多公里,这里属于青藏高原的邛崃山脉,海拔在5000米以上的雪山有52座,还有许多攀登者心向往之的高难度技术型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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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爬幺妹的前一天,小牦牛在家里楼顶干活,他的正对面就是五色山和日月宝镜。摄影:陈柯芯
2019年,小牦牛和搭档小向(向书翔)攀登阿妣峰,开辟南壁转东南山脊线路“突破”,获当年金犀牛最佳攀登成就奖;2020年,小牦牛和搭档小向、小付(付鼎)登顶婆缪峰,用时三天两夜60小时,是当时的最快纪录;2021年底,小牦牛和搭档逍童(童章浩)由南壁中央直上登顶幺妹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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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牦牛站在幺妹峰顶上,背后是阳光。图片来源:受访者
下山之后,人们谈及最多的还是这些耀眼攀登背后含义,比如这是12年前中国人第一次获得亚洲金冰镐奖的经典线路,比如小牦牛无意中成了第一个登顶幺妹的当地人,比如可能的品牌赞助、随之而来的荣耀……酒过三巡,曾经也登顶幺妹的前辈甚至搂过他的肩膀,在耳边悄声嘱咐,“大家都来夸你,但你可千万不要飘”。
在那个顶级攀登者云集的晚饭上,大家唱歌时,小牦牛也在唱,大家互相敬酒时,他也在举杯,局散之后,有的唱着歌离开,有人半醉中勾着另一个人的肩膀跌跌撞撞回家,还有人喝到不省人事被四五个人抬上车送回家,众人皆醉的夜晚,小牦牛至始至终保持着清醒,发现有人喝醉时,他及时递过面盆,等朋友们都离开后,他甚至还接了个电话,耐心地安慰对方,“上山了就不要想那么多,先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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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攀登中的小牦牛。图片来源:受访者
从小到大,小牦牛很少有这样被当作中心的时刻。小时候,他跟每一个调皮的农村小男孩一样放学只顾玩、在操场跟小伙伴摔跤,皮到脸上黑漆漆的只留下两个眼睛,分不清谁是谁,高中开始打群架,到了二十多岁,喝酒之后还跟人打架,但他从来没做过领头挑事的那个,在后面一大帮兄弟伙里凑数助威,依旧和别人没有区别。
直到开始登山,小牦牛才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几乎不会高反,第一座山是雀儿山,第二年就去了慕士塔格带队,而一些当地年轻人会在离开四姑娘山一段时候后再返回时需要适应海拔,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得肺水肿,哪怕镇上的海拔只有刚刚三千米出头。
小牦牛把每一座山的照片都分门别类地归类到不同的文件夹,至今已经有了63个相册,2万多照片,其中有2个需要密码的文件夹,一个是“学习”,里面有每一次登山培训的ppt、讲义、笔记和绳结练习,从2016年1月开始,每次记录一二十张,现在已经有162张了,另一个需要密码的文件夹是存了129张照片的“未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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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来源:受访者

他已经很久不打架了,喝酒上也变得有节制,在很多人连着喝好几天晚上酒时,他会在不需要碰杯的时候拿着手机看攀登前辈的直播,然后马上运用在实践里。还能把一部登山纪录片翻来覆去看5遍,去找片子里的前辈使用的技术细节,不断调整现实生活中所学到的方法,这方面他从不盲从权威。
小牦牛的朋友们都说,这三年来,他在攀登上的进步太大了。但实际上,他在另一方面的“攀登”,亦值得为人所知——他打破了外界对藏族、对四姑娘山本地人的刻板印象,他从混日子的杀马特少年,找到了所钟爱的事业,迅速跻身进入新一代的顶级攀登者之列,这个过程,恰好呈现了攀登的迷人之处。
攀登可以只是一种生活的调剂,可以是短暂改变经济状况和收入的手段,亦可以完完全全改写人生原本设定好的脚本。山就在那里,不管你是汉族还是藏族,是富豪还是流浪汉,现实生活中是得意还是落魄,山都会一样地对待你,凭借这样一种公平,小牦牛完成了对自身的超越。



攀冰节

元旦刚过,我跟着小牦牛去参加四姑娘山的攀冰节。当时,我们已经断断续续聊了一段时间,我知道他攀登不错、当地人缘也不错,但攀冰节现场的对他的热情还是大大超出我的预期。
上到比赛的五色冰瀑之前有个小斜坡,那里能看到攀冰的情况,但不太容易被上面所看到,小牦牛刚在斜坡上找了个棵树准备蹲下抽根烟,就听到不同声音的惊呼:
“哎哟,双桥沟一哥来了!”
“小牦牛都来了,今年冠军没有悬念了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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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陈柯芯

他们齐刷刷地把正在直播的手机对准小牦牛,小牦牛点烟的手顿住了,嘴角扯开一丝弧度,慢慢站起来。现场还有不少做直播的主播和运动员,他们熟练地介绍着四姑娘山、攀冰运动以及赞助的品牌们。
一片热闹之中,小牦牛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直愣愣地站在镜头前,主持人问一句答一句,脸上拉扯想礼节性微笑又不是很自然的表情。待终于接受完各家媒体的采访,他又溜回斜坡的树下,一个人蹲着发呆。
那日上午,他刚带了一波客人攀冰,为了赶过来比赛,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实际上,他早已习惯了一天只吃早晚两餐,中午很多时候都在山上,只有条件吃简单的路餐,时间一长,这顿饭直接省了,甚至还练就了一天不喝水的能力。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吃。
小海(童海军)是这届攀冰节的组织者之一,看到小牦牛来了,献宝似地打开背包和一堆塑料袋,招呼他“兄弟,吃的喝的管够啊”,小牦牛也不客气,两口就把一根粗火腿肠下肚,又撕开牛板筋的包装袋,很快,两大袋零食就被风卷残云般扫光了。
吃饱之后,小牦牛又回到那个人少的树下,继续蹲着发呆,不看手机也不怎么说话,偶尔拿出打火机点烟抽。等待的时间漫长,他看上去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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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棵树下静静蹲了很久的小牦牛。摄影:陈柯芯
这不是小牦牛第一次参加比赛了,四年前,他在一个比赛上才艺表演唱歌,那正是攀冰节比赛,因此接触到攀冰这项运动。第二年,他报名比赛,拿了第二名,仅输给拿过全国攀冰比赛冠军的西门吹水3秒,跟第三名拉开了很大的差距。小牦牛对这个成绩很满意,当时的他“还不怎么会攀冰,只是知道有这个比赛就去了”。
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可以显而易见的在他身上看到,有一年沟里的干攀比赛,他又报名了,理由同样是“知道有这个比赛就去了”。比赛前,他甚至从来没有干攀过,朋友们在现场突击教学,告诉他要把镐尖挂到每个点里面去。他懵懵懂懂地点头,上场挂了几镐之后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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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小牦牛已经热爱上了干攀,并且能力还不错。图片来源:受访者
这股虎劲儿并不完全来自鲁莽的无知。长期生活在山野,小牦牛在不知不觉中积累了相当好的体能。近三四年,朋友们带他去野攀,第一次就上了5.11c;带他去城市里的攀岩馆,起步即V3;练习横移,他可以挂在岩壁上一个多小时不下来。
朋友们喷喷称奇,“小牦牛太强了”。当然,朋友们也看得出来:5.11c并不是onsight,大概take了三把的样子,能感觉到他是靠拉引体向上强行完成的;能过的V3线以核心发力为主,如果是讲究技巧的平衡线,他还是会吃力些。
小牦牛才不管这些,只要有比赛就报名,不会就马上学。他的心态好得很,白天带客人或者放牛,晚上喝酒、唱歌,不做针对性训练,也不提前看线路。
拿到第二名的次年,小牦牛又报名了。这一次,他前一晚喝酒喝到凌晨四点,刚开始速攀比赛,还没爬几步,嘴一张,哇啦哇啦吐在了赛道上。成绩被计0分。
今年的攀冰比赛是他第三年报名了,人们在看到他到来的瞬间,几乎毫不怀疑地认为这位“双桥沟一哥”就是绝对的夺冠人选,直到最终结果宣布,他还是第二名,只输给第一名0.6秒。
第一名也是当地的向导,在前一天小牦牛醉酒时,对方提前熟悉了比赛场地和线路,关于速攀的规则也掌握得很到位,而小牦牛没有在登顶的瞬间迅速拍保护站示意,他迟疑了一会儿,延迟了停止计分的时间。
“我就是每年都参加,不管什么比赛我都去参加,我喜欢这个过程,至于结果,真的,没怎么想过。”宣布依然是第二名之后,我一直在观察小牦牛的反应,但他没有明显表现出欢喜或者遗憾,只是依旧在颁奖和拍大合影时流露出些许腼腆。
那到底是喜欢这个过程的什么呢?小牦牛说,第一次自己什么也不会时就去比赛,在现场认识到了还有figure 4、figure 9这样的动作。这一次攀冰节,他在现场学习别人是怎么爬的,比如有个人虽然速度比他慢,但是“爬得很有节奏感”,就直接去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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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攀冰节回来后练习figure 9。图片来源:受访者
比赛前,他虽然没做准备,但把第一名和第二名会奖励的装备问得很清楚。他自己的装备不太好,在冰壁下打保护时,大家都穿着大羽绒服,他穿得最多的是一件NorthLand黄色冲锋衣,那是前年获金犀牛奖时的奖励。穿得第二多的是一件凯乐石红色冲锋衣,那是给北大山鹰社带队赞助的。
很少的时候,会在外面套一件很薄的土黄色棉服,上面已经打了无数个补丁。实在冷了就蹲着,或者借攀爬者的衣服披上。我曾向他咨询过买什么样的睡袋,顺便问他用的哪一款,他说他的睡袋用了8年了,羽绒漏了很多。“成轻量化了哈哈哈”,他打趣,“但还能用”。
至于技术装备,除了绳子比较多,别的依旧靠借,或者搭档从成都带过来(很多时候搭档也需要去借,比如爬幺妹时小向借了两套机械塞),有时会有大城市的客户送他冰爪、头盔、冰镐、冰锥、绳子之类。
我以为他去比赛的动力之一是拿装备奖励,但他在攀冰节得到的Petzl头盔,却很快又被他转手送给了别人。



抗战

小牦牛的同龄朋友、同为藏族人的亚果说,“我们藏族人的状态比较闲散,只忙半年,另外半年都在喝酒”。
前半年作为当地向导时的小牦牛,白天带着客人们攀爬,晚上回来在有类似KTV灯光的暖气房里聊天、喝酒、唱歌。对客人们来说,在山里的日子是难得的放松时光,要提前好久规划、请假、安排工作。
在小牦牛家里,我见到过第一年进沟的上海男生,在夜幕初临的时候给大家预告,“跟你们在一起实在太开心了,我今晚可能要喝醉。”很快,借着酒劲,他开始痛哭,“这是我30年来最快乐的日子,”客人们起身跟小牦牛碰杯道“谢谢你”。
在客人们的朋友圈里,小牦牛是“凌晨4点和我坐在5000+雪坡上看星星”的人,是“至始至终带给人安全感、突破、责任以及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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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客人的小牦牛。图片来源:受访者
而小牦牛把冰季、五一、十一长假这种集中带客的时间称为“抗战”,他至今已经抗战10年了。
小牦牛的舅舅徐老幺是当地著名的老一辈登山向导,当时登山公司的发展正如日中天,遇到旅游旺季缺人手,就把小牦牛喊去帮忙。
那时的小牦牛还是“王四娃”,20岁出头的年纪,体能好、力气大,但对登山没有任何概念——虽然经常去四五千米海拔的地方放牛,但那只是野草坡,他还从来没有去过雪山、没见过冰川。实际上,舅舅也没有向他描述过高海拔是什么样子,但想赚钱、以及对远方未知的好奇,刺激着这个年轻人走向高山。
第一次登山,舅舅就带他去了6168米的雀儿山,一座进阶级的山峰。从大本营开始,一路经过碎石坡、岩石、冰坡、雪坡、冰塔林,还有许多或明或暗的冰裂缝,王四娃身上还背着60-80斤重的装备。
“你之前没登过山,不晓得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不要干凶了哦。”舅舅嘱咐他,但他没有高反,一路走下来觉得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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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山初期的小牦牛。图片来源:受访者
我问他,山是你想象的那样吗?
小牦牛愣住了,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那种感觉,忘了”,他顿了顿,“很神奇、很壮观,那么大的冰川。”登顶的时候,小牦牛甚至吟诵了句明显在他语言体系外的诗句:“哇,从高处往下看的时候,一览众山小啊。”
在山里,小牦牛是飞扬跳脱的,但一坐下来回答问题,小牦牛姿态就变得僵硬,背介于挺直和驼背之间,显得有些尴尬。帽子摘下来又戴回去,反复了好几次,使劲揉着他十几天没洗的头发。
前段时间,他的朋友拿他练手拍了个小短片,写好的词让他照着念,有一句话念了10遍才过。对于我们的采访,他说得最多的是“怎么说呢”、“不知道”、“忘了”,他完全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如果对方是媒体则更甚。
不过,行动说明了一切。从雀儿山回来,有的年轻协作觉得太累了,又要帮客人背包、背装备,到了营地还不能休息,要搭帐篷、烧水做饭;遇到走不动的客人,除了要说好多鼓励他们的话,还得搀扶着胳膊拖着拽着下山,保障安全。
吃不了苦的年轻人去一两次就不会再去了,或者节假日忙不过来时再去帮忙,但小牦牛“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个的”。
从此,雀儿山成了小牦牛的大本营,一年在山上驻扎三四个月。他进步飞速,从背夫做起,逐渐掌握攀登技术迅速成为攀登队长,到能够去修路、跟舅舅一起探索未登峰。
有一次,他跟舅舅爬到卡瓦落日峰的冰川下方,他提出想领攀一段,“那段冰川很破碎,下面是几十米深的冰裂缝、上面是垂直的悬冰川,让人又恐惧又期待。”小牦牛说。他绕开冰裂缝向上攀爬,领攀了大约三十多米,“就这么干上去了”。
多年之后回想起那次领攀,那大概成为了他爱上阿式攀登的起点,虽然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名词,只是单纯地觉得——一两个人轻装快速的攀爬,是他最喜欢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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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攀登中的小牦牛。图片来源:受访者



“费头子”

节假日和冰季一过,客人们纷纷返程,沟里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小牦牛一年里的另外一半时光,和每一个不曾攀登的双桥沟人一样,在放牛、喂猪、种地、挖药材。
我第一次见到小牦牛便是在这种情景中。去年国庆节刚过,小牦牛送完最后一波客人,随即开启了休闲模式,睡到中午起床,往院子里一坐,翘个二郎腿,脱掉袜子,在阳光下尽情舒展。到了下午,总会有朋友相约一起喝酒、唱歌,日子好不自在。
偶尔,要去山上找找牛。他和弟弟翻上野草肥美的山坡,穿着军胶,跑得气喘吁吁。这里的海拔通常到了五千米出头,赶上天气好的时候,能看见河谷里的溪水,还有对面层峦叠翠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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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牛。图片来源:受访者
一般找牛要找好几天,找到之后,把它们赶下山去装车卖了,或者杀掉自己家吃。有一天下午,小牦牛给我发杀牛的视频,我看着血腥的视频封面有一丝郁闷。后来聊起这个话题,他说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状态,“靠山吃山”。
确实,四姑娘山平均3000多米的海拔,只有少量农作物能够生长。直到小牦牛读到六年级,沟里才开始修水泥路,近几年才有了青菜、水果、新鲜肉从外面运进来。“以前一年到头只有腊肉、土豆、白菜、豌豆、胡豆这些吃”。对于他们来说,杀牛宰猪意味着丰收,“有新鲜肉吃了,是一件开心的事。”小牦牛说。
许多四姑娘山本地人还是婴儿那么小的时候,就会被放在背篓里,由长辈们背着上山采药。春天有虫草、羊肚菌,夏季有野生菌、松茸、青冈菌、窝蛋菌;到了九十月份,还有川贝、羌活、大黄、党参和当归。
在小牦牛的攀登相册里,会把“婆缪峰”写成“破缪峰”,“玄武峰”写成“炫武峰”,但他记得上面那一长串中药材,每一个的正确写法,卖药材也是他们的一部分收入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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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虫草的小牦牛。图片来源:受访者
小牦牛的父母、姊妹,以这样的方式生活了一辈子。小牦牛是家里的老幺,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小时候,哥哥们跟爸爸去山上放羊、放牛,妈妈从沟里收购牛羊、木材、药材拉到“大都市”去卖——小牦牛管成都叫“大都市”,他说,在他读高中以前,对成都都是没有概念的。
那时候,小牦牛和年纪相仿的三姐一起在家的时间最多,但俩人又特别爱打架,姐姐打了他就会跑进屋锁上门,小牦牛没办法,去屋后搬来石头、锄头也要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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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牦牛一家人,后排最左为小牦牛。图片来源:受访者
用四川话讲,在学校小牦牛也是个“费头子”——调皮捣蛋鬼。90年代,双桥沟的小学只有一二两个年级,从三年级开始,就得走十几公里山路到沟外去继续上学,小牦牛从此开始了丰富多彩的住校生活。
处在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没人甘愿被困在课堂上,白天和同学在学校操场上斗鸡、摔跤,放学了又一起去旁边废弃楼房里练“电影里看来的轻功”,至于写作业,那是什么?每周回家一趟,主要作用是为了带上下一周在学校继续“费”的食粮,同学们轮流带菜去给食堂做,一般是土豆和白菜,极少的时候能吃到肉。
就这么玩了好几年,小牦牛突然发现身边的朋友们都去上高中了,而临近中考的他成了班里的倒数。天气渐热,小牦牛开始发奋图强,凌晨两点起来看书,五十多个人的班,用了两个月从倒数冲到中考时全班第7名。
幸运的是,县里的高中在他们班正好录取了7人。
这可能是小牦牛读书生涯里的唯一一次奋斗。上高中之后,他又继续着“费头子”生涯,开始打群架,成绩一落千丈之后再也没起来过。
高中毕业后,他去了德阳警校(一所大专),逐渐步入社会的小牦牛,在成都做过实习,但因为跟人沟通时太腼腆,没能留下来继续干;也在县城跟朋友一起开过装修公司,赚了一些钱,但很快就被胡吃海喝挥霍一空;最后回到双桥沟,上山采药、埋电缆,打打零工过活。家人也给他找过体制内的工作,他自己也尝试过考过公务员,但兜兜转转,一直没有找到能谋生且充满热爱的事情。
这就是小牦牛青少年时候的故事,和千千万万普通农村小男孩的经历别无二致。

直到他开始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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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农活,左划查看更多图片。图片来源:受访者



兄弟

双桥沟内的阿妣峰是小牦牛第一次尝试阿式攀登。
2019年,在小向的邀约下,两人决定一起去攀登阿妣。这是他们第一次搭档,一进山,小向就暗自惊叹,“小牦牛真的太强了”。
“体力和技术都很强,基本上都是他在前面带路、领攀”。原本计划的是重复柳志雄的南壁转东南山脊线路“结业考试”,到营地之后近距离观测路况,他们商量也许可以尝试开辟新路线。
“反正就是去玩”,俩人的心态都很好。等第二天真正翻上山脊的时候,小向才发现小牦牛的心态是真的好,“他的心理压力比我们小太多了,可能是他生活的环境里,经常遇到有暴露感的地方吧。”
小向说,他喜欢和小牦牛搭档,因为两人理念相投:双方都享受攀登的过程,没有太多功利的目的;二是“他不会有很强的冲顶欲望,头脑非常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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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攀登中。图片来源:受访者
许多攀登者对冲顶有着自己的野心或执念,或许来自赞助商的压力,或许源于内心想证明自己的不甘。阿妣作为小牦牛的第一座山,他依然表现得很淡定。攀登到距离顶峰还有二三十米时,搭档的冰爪意外掉落,天色渐晚,两人商议后决定下撤。
后来,小向和小牦牛又搭档攀登幺妹,攀登至5500米时,小向状态不好,下撤。回到沟里时俩人有说有笑,气氛看似平常,只有小牦牛的表弟提醒我,哥哥看起来有些低落。
后来我问他,不是对登顶没有执念吗,为什么还因为搭档下撤不开心?小牦牛的声音突然变得高昂,急急忙忙解释道:“我觉得登山不是非要到顶,就是耍得好的兄弟伙一起搭档爬个山,享受下这个过程,能爬就爬,不能爬就撤,小向一直在跟我道歉,搞得我心里很不好受。”
“兄弟”,可能是小牦牛在山上用的最多的一个词。隔了几天,小牦牛和逍童再次攀爬幺妹时,也是一口一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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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受访者

攀登第二天早晨,逍童从睡袋里钻出来收东西。
小牦牛问:“兄弟,第一段你来领攀吗?”
逍童:“我还得收拾一会儿呢!”
小牦牛:“锤子!兄弟,那我先来干了!”
冲顶前夜。
小牦牛:“怎么样还ok吧,明天冲顶哦兄弟,怎么样,有没有问题哦?”
逍童:“没问题吧。”
小牦牛:“肯定没问题噻,兄弟,干就完了!”
冲顶当日清晨,小牦牛和逍童醒来,挂在露营袋里看日出。
小牦牛:“感觉人生达到了巅峰,爽得很哦,可以看日出、看云海,是不是兄弟?”
逍童睡在外侧露营袋:“昨晚简直没睡好,卧槽了。”

小牦牛淡定抽烟,比了个摇滚的手势:“兄弟我也是,我被背上的冰顶了一晚上,不过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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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米高空中的美丽日出,左划查看更多图片。图片来源:受访者
逍童说:“小牦牛是一个特别能顶的搭档,当我们都有一些疲惫和倦怠的时候,他依然可以站出来顶住压力,一直坚持。”
攀登的第二天,难度“真的难了很多”。小牦牛一直在前面先锋,下午两点左右到达冰川起步点,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顶上不停密集地落石,逍童看到其中一块石头滚下来砸到冰上,把冰砸碎了在地上滚出好远,心生凉意。
小牦牛看着这样的落石情况,也不敢贸然往前了,就这么等了半小时,落石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小牦牛挺谨慎的,但等了那么久,我觉得他感到自己快要被侮辱了一样,看了又看,一下子跑出去,等他先出去了,帮我看着落石的情况,我才跑出去。”
后来我问小牦牛冲出去的时候没想过后果吗。他说当时虽然落石很频繁,但只是顺着一个槽往下落,这意味着石头掉下来基本上也是掉落在一个固定的小区域。而且,他发现落石之前会先听到声音,听到声音后一段时间石头才会真正落下来,“我俩必须得有一个人先冲出去”。
“锤子!干就是了!”、“还是可以兄弟”、“ 问题不大兄弟”,和1998年生的逍童爬山时,这是小牦牛最爱的口头禅。逍童从普通话切换到四川话模式,学着小牦牛的语气,故意把第一个音读得重重的,将尾音拉长,那是一种大哥般的江湖气,一扫在山下获奖合照时的腼腆。
但在搭档小向、小付的眼里,小牦牛并不是这样,“他的话不多,我们最多的交流是喊‘到顶’、‘take’*注1、‘下降’。搭档攀登婆缪时,三人的分工明确,小牦牛领攀、小付给小牦牛做先锋保护、小向收尾,在中间的小付说,他们并没有交替领攀,而是由小牦牛“一个人直接干到底”——大家都默认这是最高效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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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攀建站中。图片来源:受访者
但这绝不代表着逞强或者充老大。攀登婆缪的过程中,小付的高山靴的鞋底胶脱落,他被迫脱下来换上单薄的攀岩鞋,一度处在轻度冻伤的状态。
“一段攀登中,一旦一个搭档不断给另一个搭档提供帮助,尽管可能是善意的,但会导致这段关系的失衡,从这个角度来说,小牦牛很尊重我,他认为我有能力去处理好这件事,并不会通过帮助我来获得廉价的优越感,或是去建立权威性”,小付咂了咂嘴,升华了他对小牦牛的评价,“我认为他在一种更高级的状态里。”
采访中,搭档们将攀登状态中的小牦牛描述得神乎其神,他们发出了一句共同的感慨:“小牦牛永远比你想象中强”。
逍童说,小牦牛体力好得惊人,在非技术路段,小牦牛边刷着抖音还能走得飞快,一小会儿就成一个小点了,然后在前面停下来继续刷着抖音等他。
小向说,下撤的时候,小牦牛甚至会直接跑起来,并且方向感很强,他带路的时候可以跟上一次爬得一米都不差。
小付形容小牦牛先锋的状态是“特别坚定、独领风骚”,“他确实太快了,操作速度很快,攀爬也很快,好几个对我们来说需要打保护点的地方,他直接就通过了,这不是鲁莽,就是一种势不可挡的状态,囊中取物般的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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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受访者

这种气势也点燃了搭档们的激情,“他会给我们带来一种促进,让我们觉得必须要拿出最好的状态和速度去匹配他。”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说明小牦牛和搭档们在体力以及技术上存在差距,这种差距并不代表小牦牛一定就比他们做得好。
比如打冰洞时,小牦牛觉得21-21-21cm的等边三角形比较难打通,一般会打成21-21-18cm的等腰三角形,有的搭档会跟他争执很久,也有的搭档表示能理解,“他做得很流畅,像是已经这么用过很多次了,相对来说是最方便的操作方式,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安全系数可能并不是最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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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起攀登。图片来源:受访者



第四类人

搭档们、朋友们和小牦牛一起爬山,也见证他的成长。
第一座山时,小牦牛没有写攀登报告的概念,“爬了个山为什么还要写那种东西”。搭档们代笔写完投给《户外探险》,他才获得攀登生涯里第一个有分量的奖(中国户外金犀牛奖)。要去北京领奖时,姐姐心里有些担心,以为他被骗了。当飞机行驶在万里高空时,这个从来不会因为暴露感或海拔高度上升而紧张的人,心里泛起一丝恐惧,那只是他第二次坐飞机。
小牦牛一直给人的感觉都是顺其自然,很少表现出强烈的心愿或憧憬,第一次是我们刚认识不久、他跟我聊起金冰镐奖时,第二次是他告诉我有多想去北京看看天安门。第二个愿望并没有在来北京领奖时实现,他担心自己对机场不熟悉,早早地去候机,占据了本来可以去天安门的时间。
让我印象很深的是,爬幺妹之前,他特意准备了一面很大的国旗,长度大约有一两米,我们都笑着建议他换上一面小国旗,但他特别执着地装进了已经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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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牦牛的幺妹登顶照片就是和这面超大国旗拍的。图片来源:受访者
第二座山时,他依然没有写攀登报告,原因是对线路的定级系统不够了解。从2019到2021年,他并非刻意地保持着每年成功完攀一座高难度技术山峰的速度,直到幺妹峰。搭档们说,面对小牦牛这种“输出型搭档”,他们很怕因为自己的原因拉了后腿,他们认为如果小牦牛有更强的搭档,加之正规、系统的训练,“那以后不得了哦”。
小牦牛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目前取得的攀登成就而改变多少,他仍然很缺装备,在朋友们带来赞助商的装备时,他会眼睛发亮地盯着它们,一刻不离地把它们收拾好、跟着人走。
他依然有些腼腆,甚至不自信,在技术上,别人坚持说书上的理论是这么讲的时,如果你不问他追问他缘由,他永远不会去辩解和争论。
“但他的技术就是很强”,跟小牦牛完攀婆缪的搭档小付说,“人有四种境界,第一种是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第二种是知道自己不知道,第三种是知道自己知道,第四种是不知道自己知道,小牦牛在攀登中就是第四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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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攀中。图片来源:受访者
2021年12月底,孙斌在四姑娘山开了一期由the North Face赞助的原住民向导培训班,不用另外缴费,只需抽出2天时间。当时四姑娘山的注册向导有197人,最终去听课的只有20人左右,参与率仅10%,其中还包括了从成都慕名而来学习的同行。
小牦牛也喊了身边的朋友们一起去听课,不过最终还是只有他自己去。孙斌对这个当地小伙子印象很深,“上课的时候,他永远坐在第一排,离我最近的地方,他的眼神里有对知识的渴求,有憧憬,听课非常认真。而有的向导进来上课时身上还带着酒味。”
小牦牛像小时候上学一样带上了纸和笔,虽然把“氧气”写成了“养气”,“伙食”写成了“火食”,但笔记内容细致到“高原肺水肿需要‘促红血细胞球生成素’”,记了满满当当的三页笔记。课程结束时,这名穿着藏服的年轻人从孙斌手中接过优秀学员奖和一个赞助商的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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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斌和小牦牛。图片来源:孙斌
认识小牦牛的半年里,我们时常聊天,他依旧经常打错字,比如他的微信签名,“出咯野性,还有柔情,因为喜欢,所以追逐”,读了好几遍才恍然大悟,他想表达的是“‘除了’野性”。
我们一起攀冰,看到同伴做出漂亮的动作,他会大喊一句英文“basketball”,意思是“巴适得很”,四川方言里很赞的意思;我们一起爬山,岔路口要左转了,他大喊“左plus“,如果是右转,那就是“右plus”——无论哪句,都跟英文本来的意思没有半毛钱关系。
小牦牛有位攀登的搭档毕业于知名高等学府,地道的英文、古诗词信手拈来,他表示,除了攀登本身的过程,能够跟小牦牛聊的话题并不多;还有另一位搭档,即使磨合时间比较长,依然无法接受大喊“basketball”这种来表达赞叹的方式。
他既不属于传统攀登者的形象——那种进行科学训练和遵循严格饮食的人群,他常年生活在高海拔地区,无需刻意适应;登山徒步是日常;放牛对他而言是越野跑训练;家里小院的前头后头都有瀑布,等到12月结冰就自然而然地打着镐往上爬。他每顿要吃五碗大米饭,酒和饮料敞开了喝,当我告诉他有专业的运动员多年不吃米饭时,他愣了一下问我为什么。
但他也跟双桥沟的当地人画像有所区别——他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大学,即便只是所警校,但在本地的朋友们看来已经是“有文化的人”了。毕业后通过了公务员笔试、却不去面试,家里安排了体制内的工作也不愿去做。
这几年,赶上了四姑娘山打造全国首个山地户外型旅游目的地,商业登山蓬勃发展,他又不甘心只做个替游客牵马、背包的高山协作。他想自主攀登——那种使用技术装备,轻装、快速的阿式攀登,虽然文字聊天时,他告诉我的总是“他喜欢阿试攀登”。
采写小牦牛的四个月里,我一度感到分裂,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样一个人;有时又庆幸两种画像的分别所长能够集合在同一个人身上。既有原住民对当地环境的熟悉、强大的体能,又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先进的攀登技术和理念,他的未来该多么值得期待。
我问小牦牛,是从什么时候想要自主攀登的?他说,很久前,有游客说凭什么你一天值这么多钱,你不就是个牵马的,他被深深刺激了。
我又问他,他现在已经成为年轻一代里优秀的攀登者了,但大家聊到他,还是绕不开谈论藏族人、双桥沟本地人的身份,这是他想要的吗?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这一次他没有再腼腆,他用很快地语速说,我跟别的本地人没有不一样,只是我更热爱,更勇敢。
随即他停下来想了想。
“是的,就是更热爱、更热爱、更热爱”,他一连说了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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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情驱动攀登,攀登永不停止。图片来源: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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