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暴雨总是情——美国亚利桑那大峡谷双重穿越

本文刊载于《山野》杂志2021年1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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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 / 于珈

美国西南部的亚利桑那州大峡谷是一个让人着迷而一去再去的地方。大峡谷有一条经典的徒步路线，单程穿越从南缘经谷底到北缘，俗称R2（Rim-to-Rim），全长约36公里；更具挑战的是双重穿越，从北缘再回到南缘，俗称R3（Rim-to-Rim-to-Rim），全长约72公里，被许多徒步爱好者、越野跑者列为探险目标的首选。

从南缘下谷底

9月，我开启了一场双重穿越大峡谷之旅。凌晨3点，头灯光亮之外是厚重的黑，我贴着步道紧靠岩壁一边，连走带跑，不时关心着手表显示的配速。

高高低低的阶梯，到处是骡子踩出的大坑小洼，黑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出发不到一公里我竟绊着一块石头，一条腿跪下去，膝盖磨破了皮。这一绊一破皮倒是让我镇静下来。

我热爱暴走，更热爱生命。道理就是这么简单，让配速见鬼去吧。我调整步子调整呼吸，由连走带跑改为从容地走。

这黑茫茫的夜，这死寂的大峡谷，这只有骡粪为伴，步道之外是绝壁千仞，如果一脚踩空，我会像只沙漠蜥蜴一样无声无息于大峡谷之中。



△大峡谷的路标

徒步，除了安全第一还是安全第一。第一公里我用了差不多21分钟。以我这样的配速，从南缘下到谷底大概需要两个半小时。

从大峡谷的南缘下到谷底，穿过科罗拉多河到幽灵农场大约11公里，海拔下降1370米。对于善于跑下坡的人来说，可以一路跑下去，但是我不行，尤其在黑夜，安全第一。

中午到达南缘的游客中心，一看天气预报，今天谷底幽灵农场最高温度才33摄氏度。夏天的大峡谷，尤其谷底以酷热著称，通常在43摄氏度以上，完全不适合双重穿越这样高强度的挑战。眼下是炎夏里难得的清凉天气，天赐良机，岂可错失？

凌晨3点多，丈夫把我送到步道口，我跟他说，我应该下午四五点跟你们在光明天使客栈的大厅里碰头，如果晚上七八点还没有回来，也属正常，很多人双重穿越需要十七八个小时。如果晚上10点过后还没有回来，你可以去报警。

我虽然热爱徒步，但我更热爱生命，我要做一个对自己负责任的好公民。我专注于眼前头灯光亮所及的小范围，认真走好每一步，不敢东张西望。步道很陡峭，往下走比往上爬更危险，尤其在黑夜。

时有小雨点落下，天空无星亦无月，四面是黑沉沉的峭壁悬崖。唯一的生命气息——骡粪发出的臭味，在静夜里一路相伴。我盼着天亮，天亮后，绷紧的神经才可以放松，脚步也可以加快，还可以赏景。



△横跨科罗拉多河的铁桥

当我听到哗哗的河水声时，我开始兴奋，快了快了，快到谷底了，天快亮了，步道也没有那么陡峭了。天麻麻亮的时候，我跑过横跨科罗拉多河的铁桥，来到谷底的幽灵农场，用时1小时15分钟。

幽灵农场刚刚醒来，迎面碰到两个徒步客正要上南缘，一个穿着马靴的工作人员在喂骡子。晨风习习，宁静惬意，丝毫没有炎夏酷热的痕迹。

从谷底上北缘

在幽灵农场添了一瓶水，稍事休整后，我便踏上了谷底通往北缘的唯一步道。

步道全长22公里，爬升1770米，可分为两段。前半段，从谷底到白杨木营地的11公里，相对平缓，海拔爬升400米；后半段，从白杨木营地到北缘，同样的距离，爬升是前半段的3.5倍。

这是我第二次走这条步道。这相对平缓的7公里，我按捺不住脚步，兴奋地跑起来。步道沿着小溪，在窄窄的峡谷里蜿蜒。天空灰茫茫，时有毛毛细雨。我边跑边感叹，真是最完美的天气，不仅没有太阳，而且还有清凉甘露雨，一点也不觉得热。



△大峡谷北缘风景

我以每公里12到14分钟的配速慢跑着，寂静无人的步道，溪水叮当，渐入无我之境。

黑压压的乌云慢慢在远处的天空堆积起来，风雨欲来之势。一棵剑兰虽然干枯，却挺立着，三四米高，如一支巨大的鹅毛笔，抒写着天和地。

从幽灵农场到白杨木营地，我只用了1个半小时，比在黑夜里下南凯坝步道的7公里快多了。

离开白杨木营地继续往上，乌云愈加厚重，风冷嗖嗖的。深谷里天气变幻莫测。大峡谷北缘跟谷底海拔高差将近1800米，越往上越冷。

炎夏里本是担心中暑，但如果一场大暴雨把全身淋得湿透，失温是另一种危险。庆幸的是大暴雨始终没下，乌云慢慢散开，奇峰绝顶间竟露出一角蓝天，我的心情也因此放松下来。

渐渐进入大峡谷北部腹地。步道一直往上爬升，谷壁越来越陡峭，走着走着，时常感觉前方只有峭壁，哪还有路，然而路就在峭壁之沿，一边紧贴着峭壁，一边是无底深渊。大峡谷的险峻在这里才充分展现。

较之南缘的开阔，这里险峻而幽深，层层峭壁，在云雾缭绕中，如宫殿城堡，巍峨而神秘。行走在如此恢弘的景象里，如同闯入科幻电影，我全身的血液化为美酒，兴奋激动，不知疲倦。

虽然这是第二次走这条步道，但兴奋激动一点不减初次。这次没有带登山杖，但双腿如充足了电，美丽的大自然果真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我埋头走一段，忍不住停下来，环顾四周，让身和心一起细细体验眼前的一切，倾倒于大峡谷的气势磅礴，忘情于造物的慷慨馈赠。跑一段，停一下，跑一段，停一下，看似疯癫，实为迷醉。

从南缘到北缘，用时6小时17分，比上次快了1小时40分钟。

从北缘下谷底

尽管临近北缘的一两公里有很多泥浆和骡粪，但完全可跑。所以，下坡撒开腿跑起来，很爽。

深谷里的天气果然变幻莫测，不知何时，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照着，我不得不停下来，从背包里掏出墨镜和擦汗巾。没出太阳时意识不到，太阳出来，晒得浑身冒热汗，才意识到步道上一点树荫也没有，无处可躲。

时近正午，越往谷底越热。天气预报谷底最高温度33摄氏度，炙日下体感热多了。不可想象43摄氏度以上是什么感觉，怪不得公园内到处都是防暑警告。



△亚利桑那州大峡谷是一个让人着迷的地方

我算是不怕热的人，可是沙漠里正午的太阳实在太凶猛，热浪裹着我，喘不过气来。该不会中暑吧？听说中暑发生时当事人不知不觉，一会就晕倒不省人事。

两三个小时前，我还在担心暴雨中失温；这会，却担心烈日下中暑。夏天的大峡谷，真不是儿戏的地方。

我扫描着全身，热虽热，腿还能跑，嘴还能嚼，脑子还能分析问题，应该没有中暑迹象，不要自己吓自己。

快到幽灵农场之前的一两公里，峡谷越来越窄，不时有一小段小段的阴凉处，我于是在太阳底下快跑，在阴凉底下慢走，跑跑走走，快慢结合，倒也开心好玩。

从谷底回南缘

我在幽灵农场休息了10多分钟，喝了很多水，灌满了两个水瓶，而且全身浇上凉水降温。

双重穿越只剩下最后一段，从谷底沿光明天使步道回到南缘14.8公里，海拔爬升1400米。就如跑马拉松，最后10公里，比赛才算真正开始。双重穿越中，这最后一段才是真正的考验。

将近10个小时、58公里多的连续奔跑后，如何在酷热中面对前面海拔1400米的爬升？不过，我感觉良好，无痛无痒，无怨无悔，就是热得有点昏头。

离开幽灵农场，过桥穿过科罗拉多河后，步道有一公里多紧靠河岸。上次来，在幽灵农场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带着闲散游玩的心情走过这一段，还挽起裤腿去河里玩了玩。

科罗拉多河是美国西南部的母亲河，大峡谷的雕琢师，不能不让人感叹流水和岁月的力量。

此次自然没有心情下河玩水，家人在南缘等着，希望能在13个小时内完成穿越，不能出任何状况。



△步道之外是绝壁千仞

这一段步道上很多散沙，不仅没办法跑，走起来也费劲，更大的问题是一脚下去半脚沙，沙钻进鞋袜，滚烫滚烫的。我只好沿着步道靠边沙子比较少的一条窄道，学模特的样子走猫步。

离开科罗拉多河，左拐进入所谓的“魔鬼螺旋”。名字虽然吓人，坡度其实还好，就是酷热难当。多次经过或大或小的溪流，我一定打湿擦汗巾，凉凉地搭在后脖子上降温。

不再赏景，一门心思赶路。可以说，北缘归来不看景，南缘的气势不能跟北缘比。步道上无人，我跟自己死磕着，基本维持每公里20分钟的配速。

如此埋头专注赶路，以至于拐弯处差点撞到一头鹿，吓得我一声惊叫，它也吓得倏地蹿入路边灌木丛中。谢天谢地，它没有一头朝我撞来。

印第安花园是光明天使步道从谷底到南缘的中间点，距离一半，爬升却只有三分之一，意味着前面的爬升要陡得多。

说是花园，其实是一些灌木丛，一条小溪，一个露营地和水站。我匆忙添了水，湿了身，卯足了劲，朝着破13小时的目标努力。

离开印第安花园，走了不到半公里，坡度变陡，腿脚疲惫，连每公里20分钟的配速都维持不了。

不能对自己太狠，已经走过64公里，此刻，在每公里海拔爬升200多米的陡坡上，没有手杖，能够不停步一直走，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追求配速，太过分了吧？早知就差那么10来分钟，前面十几个小时，随便哪里挤挤都可以挤出来，现在可是实在榨不出来了。

虽不追求配速，但也不能松懈。最后5公里，还有海拔600多米的爬升，我不停步地快走着，无尽的长长的“之”字爬坡。



△穿着马靴的峡谷工作人员

破13个小时不可能，我突生灵感，何不凑一个“1314”，13小时14分钟，来表达我对大峡谷一生一世的迷恋？这念头一起，我不禁被自己的浪漫情怀感动着，一生一世，1314太妙了！

接下来一公里多，我也不用赶了，时不时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再看几眼大峡谷，再深情看几眼。

我正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一生一世”的浪漫中，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生疼，打在步道上溅起尘土。等我反应过来，已是瓢泼大雨，劈头盖脸朝我打来。

慌乱之中，我抬腿就跑。这会还有力气跑上坡，实属意外，看来只要愿意榨，总能榨出一些体能来。

我奔跑在大雨中被淋成了落汤鸡，庆幸离南缘不远了。我边跑边抹去脸上的雨水，讪笑自己的酸腐和自作多情。大峡谷才没有柔情跟我玩“一生一世”，淋透你没商量。

大雨滂沱中，我终于奔到南缘，光明天使步道口，掐表13小时10分钟。我往空中挥舞着双臂，仰头欢呼着，雨水落在嘴里，沁凉沁凉。

全程74公里，海拔3353米的爬升，我完成了大峡谷双重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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