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当我们谈论沙漠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电影《沙丘》上映，维伦纽瓦在里面营造了一个庞大沙漠，并恰如其分地借用沙漠的神秘性建造了一个危险王国。干旱、缺水、炎热、地陷，影片里的沙漠基本符合了我们对沙漠的全部想象：首先是神秘，其次是危险，最后是感到遥不可及。

《沙丘》里的沙漠



那沙漠到底是什么样的？
沙漠在地球上的存在感像是房间里的大象，它巨大无比，但却无人察觉。沙漠占了地球上陆地面积的 20%，占地球总面积的 30.3%。 几乎所有庞大的地形形成都跟板块运动有关，但在沙漠形成过程中，地球板块运动的伟力远不足气候对沙漠形成造成的影响大。



图|阳台上的胖子 图虫创意
全球所有的沙漠地形（除去南极洲），都会受到热带高压的影响，并无一例外地存在阻挡水汽进入或排出的山脉。山脉让沙漠留不住水汽，大量的湿气进入之后无法被保留，水汽在移动的过程中还没来得及凝结成水滴变成雨水降落就被蒸发掉了。 以世界上第一大的沙漠（除去南极洲）撒哈拉沙漠为例，它几乎占满整个非洲北部，常年受副热带高压控制，盛行干热的下沉气流。东部呈南北走向的阿特拉斯山脉，以连绵不绝的高大山体阻挡了从大西洋吹来的湿润气流，西部的埃塞俄比亚高原，又阻挡了湿润的信风深入沙漠内部。


撒哈拉沙漠 图|隆昌声哥图虫创意
中国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在我国西北地区，深处大陆内部，大部分为盆地地形，南侧的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北侧的天山、阿尔泰山，东侧的贺兰山、阴山，西侧的帕米尔高原，将中间的塔克拉玛干盆地完全包裹住。





塔克拉玛干沙漠所处位置
本来海洋水汽移步到这里已经实属不易，结果又遇到山脉的阻挡，水汽更难凝结成水滴，便由此形成了塔克拉玛干沙漠干旱少雨的气候特征。




那如果牵一根管子，把海洋里的水送到沙漠里，行不行？ 大自然曾对地中海做了无数次这样的实验。 板块运动让地中海变成一个真正与海洋隔离的真-地中海，彻底断绝了大西洋海水对它的补充。经过上百万年的地壳运动，地中海迅速干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凹陷盆地。在盆地底部形成了蒸发后的盐碱荒漠。据估计，地中海及其周边海域每干涸一次，蒸发出来的盐总量就可能达到 270 万亿吨。


地中海 图|sasaperic deposit 图虫创意
之后，地壳又开始运动，地中海海平面上升，海水沿着直布罗陀海峡倒灌回地中海，最终又将地中海填满。根据现代对地中海的钻探数据来看，目前地中海盐量有 270 万吨的 37 倍之多，这可能就意味着地中海曾 37 次变为沙漠，又从沙漠变为海洋。 变了这么多次，为什么地中海没有成为一片绿洲，好分出来划给叙利亚难民住呢？ 原因只有一个：盐碱化。


盐湖 图|tongro 图虫创意
盐碱所过之地，寸草不生。尤其是地中海里有这么巨量的盐，当然不会乖乖停留在原地。几百万年以来，干涸的地中海至少向非洲和阿拉伯半岛输送了150万亿吨的盐碱粉尘，巨量的粉尘直接让这些地区变成荒漠或重度盐碱地。
当风再起时，盐又被风带走，留下土地的一片荒芜，逐渐成为撒哈拉沙漠和阿拉伯沙漠的一部分。


图|豌豆mashanqan 图虫创意

盐碱化除了遏制植物生长，它还会导致水土流水，让“沙漠发洪水”这件事变得无比寻常。 今年7月19日，天山山脉迪娜尔山段开始普降暴雨，加上夏季高温，天山积雪融化，暴雨和融水结合，带来了季节性洪水。造成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洪水面积达到了300多平方公里，淹没了中石化西北油田的50辆勘探车和30000套设备。





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研究员认为，这次洪水，是全球气候变暖作用于沙漠的具体表现。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后果也不仅仅是淹没一些设备那么简单。 2018 年 7 月份，新疆哈密市伊州沙漠地区也曾突降特大暴雨引发洪水，造成 20 人遇难、8 人失踪。





困在沙漠小沟里的汽车


风，也是一个一旦提及沙漠，就绕不过的话题。因为沙漠里的沙子，都是风带来的。 首先，风会带来沙砾。沙漠地区原始的基岩遭到风化破坏，堆积在平坦处，由于没有植被的覆盖，平原上堆积的沉积物和山上风化出来的碎屑物会受到风的严重破坏，砂子被吹得到处堆积，形成沙漠的地貌。



图|云朵收集者欧Pho 图虫创意
其次，风会雕刻沙漠地貌。



图|人太闲 图虫创意
有的沙丘长在地上。


图|玩不起胶卷的東東 图虫创意
有的沙丘长在地下，隐藏在一层薄薄的沙土下面。以撒哈拉沙漠为例，最深的沙丘能够达到 320 米。所以，在沙漠上行走，是真的有可能走着走着就掉进沙里去了。
最后，风还会带来一个杀手锏——沙尘暴。 2021 年 3 月 15 日，我国北方地区遭遇极为罕见的特大沙尘暴。从强度上看，这场沙尘暴是近十年最强的一次，目前已经达到强沙尘暴级别。在这场沙尘暴的源头内蒙古，已经造成至少 6 人死亡，81 人失踪。



沙尘暴的形成条件包括强风、砂子和空气对流，强风刮起地表上的松软沙土和尘埃，空气对流使风更大、扬尘越高，最终形成沙尘暴。 有数据统计，从公元前 3 世纪至 1949 年的 2154 年间，我国发生沙尘暴 70 次，平均每 31 年发生一次。但自 20 世纪 50 年代以来，我国沙尘暴发生次数却迅速增加，几乎每年都能遇上，北京、天津、上海等其他大小城市，都遭受过沙尘暴的侵袭



沙尘暴下的北京 图|喵星侠图虫创意
此外，风力可携带沙尘去到很远的地方。有研究表明，塔克拉玛干沙漠是全球粉尘物质的一个大源区，科学家发现，几百万前在格陵兰岛的矿物粉尘，都被认为主要来自于中国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和内蒙古沙漠。



但沙漠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科学家们已经确定，没有撒哈拉沙漠（世界上最大的沙漠），亚马逊雨林（世界上最大的丛林）就无法继续存在。灰尘、磷和其他营养物质会被热风带走，扩散到南美丛林，为当地植物提供生存所需的营养物质，如果没有沙漠风转移磷这种物质，亚马逊必然消失。



撒哈拉沙漠



亚马逊雨林
每年大约有 22000 吨的磷，从荒无人烟的非洲撒哈拉沙漠跨越大西洋，伴随着 2770 吨的尘土到达地球之肺——亚马逊雨林。这些磷的数量大致相当于亚马逊地区因水土流失而失去的肥料量。



砂子穿越大西洋到达亚马逊雨林
此外，沙漠还可以保存碳物质。沙漠占地球陆地地表的 1/3，如果全部消失，需要吸干 200——300 个大气碳。所以大气中碳的含量会急剧下降，因此海洋碳会大量释放，但无法弥补缺口。这会导致植物的光合作用受阻，温室效应反转，地球降温。
此外，在很多时候，沙漠还会以各种方式提醒我们水源到底有多重要。沙漠对任何动植物来说，都是古老的生存竞技场，炎热与干旱以近乎残酷的方式设置生存门槛，维持着独属于沙漠的生物多样性。 沙漠甲虫——在黎明甲虫破沙而出，将身体朝向带有水雾的风，微小的水珠会在它温度较低的外壳上凝结。它的外壳上有微小的凸起和凹槽：凸起部分收集水分，凹槽部分将水引入体内。当湿度适宜时，甲虫可以喝下相当于它体重 40% 的水。





铲吻蜥——它的尾部像一把铲子，流线型的躯体可以让它钻入砂层游动，它没有独特的取水方式，但它把自己的身体锻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水库。它身上的水分大多来源于食物，被储存在肠道分支的特殊水囊里。此外，铲吻蜥还有独特的降温方式，当沙漠地表温度高达 70℃ 时，铲吻蜥是沙漠中少数几种在这么高的温度下长时间活动的生物。


铲吻蜥在烈日高温下会轮番抬起四足让足底降温，由于体内储存了大量水份，这能帮助它的足底温度在几秒钟内就下降 10℃。





铲吻蜥身体部分热量变化



但就算是沙漠这样一个焦金流石之地，水资源也并不少。水资源一般分为地表水和地下水两部分。


地表水主要包含肉眼可以看到的河流、湖泊、冰川、永久积雪等。例如塔克拉玛干沙漠东面就有我国目前最大的内陆淡水吞吐湖——博斯腾湖，沙漠的腹地中则有我国目前最大的内陆河——塔里木河。



塔里木河 图|树懒a守望图虫创意

地下水一般藏在岩层之中，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地下，有着含量非常巨大的地下水资源。有地质学家根据探测数据认为，在塔里木盆地的地面之下，有着相当于美国五大湖或者贝加尔湖 10 倍的地下水水量，贝加尔湖面积达 3.2 万平方公里，平均深度达730米，这相当于整个塔克拉玛干沙漠下面有着厚达 2 千米的含水层。



巴丹吉林沙漠绿洲 图|湾宅元浩 图虫创意

水源给沙漠带去了生命，也给人类带去了生机，并由此创造了极为独特和璀璨的文明。
西域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古时的中原王朝想要走向世界，必须将其作为跳板和中转站。 因为青藏高原的存在，虽然使得长江中下游地区成为肥沃的鱼米之乡，但也使得东西交流的通道必须向北移动。又由于因为蒙古高原的存在，东西交流的通道又必须向南移动，最终使得河西走廊成为东西交流的必经之地。而从中原地区经河西走廊后的首站就是西域。 罗布泊是中国古代“丝绸之路”南线的必经地，中原通往西域和中亚的交通枢纽，绿洲面积广阔，人口众多，经济和农业活动发达。


图|摄影师叶梓 图虫创意

罗布泊以南，就是楼兰。古代的中国人赋予了楼兰太多神秘色彩，楼兰也寄托了无数文人墨客对西域边塞英雄主义的温情想象。关于楼兰有太多耳熟能详的诗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但在自然界面前，人类到底还是渺小的。
塔里木盆地南部古“丝绸之路”南道的消亡和古城的湮灭表明塔克拉玛干沙漠一直在向南部扩展。自公元330年以后，塔里木河下游河床为风沙於塞，河流向南改道，原有河道逐渐变干，罗布泊成为涸泽。楼兰地区水利废弃，草木枯竭，人口外徙，风沙活动侵入，从公元四世纪以后，楼兰古城沦为沙漠之地。



图|摄影师叶梓 图虫创意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如楼兰古城这样的废墟还很多，历史时期都曾繁华一时。如尼雅古城、喀拉墩古城、安迪尔等古城，在汉唐时期都曾是丝绸之路南线上的繁华据点，如今都淹没于沙漠腹地。精绝国故址现已深入沙漠达150 km。



图|DongxiD 图虫创意

东西方经济和文化交流都有赖于西域丝绸之路的传播，并创造了上千年的璀璨文化。要是没有这片沙漠的阻碍，古代的汉族人，说不定可以凭借着自己朴实勤劳的双手和千年务农的血脉，一路种菜种到北冰洋...



但结果是沙漠仍然存在，并且在近几十年，它以极为显眼的方式存在。20世纪末期，包括沙漠和戈壁在内，我国沙化土地已达到174万平方千米，并且仍以每年3400平方千米的速度扩张。
我们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新闻：沙漠绿洲逐渐消失、月亮湾将不复存留、河流断流；还有一些离我们更近的：沙尘暴频繁侵袭城市、荒漠向城市入境、黄土高原水土流失加剧……



图|perseomedusadeposit 图虫创意

改变必须发生。

1958年，包兰铁路通车，全长990公里，其中有140公里位于沙漠，是华北通往西北的重要干线。曾有外国专家预言，这条铁路线“存活”不了30年就会被沙漠吞噬。然而，在治沙人的不懈努力下，它畅通无阻地通行了六十余年。



包兰铁路 图|山坳野菊 图虫创意
工程师为这条铁路建立了草方格，规划了固沙防火带、灌溉造林带、草障植物带、前沿阻沙带、封沙育草带保证铁路的安全。
新中国由此开始，打响了防沙治沙的第一枪。1977年，第一批治沙民兵赶赴西北大漠，标志着荒漠化治理的正式展开。2002年，环境部门提出必须要“因地制宜”修复沙漠。



据林业部门统计，中国荒漠化土地面积由上世纪末的年均扩展1.04万平方公里转变为目前的年均缩减2424平方公里，沙化土地面积由上世纪末的年均扩展3436平方公里转变为目前的年均缩减1980平方公里，提前实现了联合国提出的到2030年实现土地退化零增长的目标。

2014年APEC会议期间，北京雾霾指数降到空气质量指数标准线以下，北京的天出现了“APEC蓝”。习近平总书记在会议期间提到北京的蓝天，说“人努力，天帮忙”。



图|文刀昂 图虫创意

环境治理是一个人类与自然相辅相成的过程，就像中国一代又一代的治沙人，用将近70年的时间守护沙漠，守护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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