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哲学家伊恩·哈金(Ian Hacking)所说,当时的医生将其称为漂泊狂(dromomania),哈金著有《疯狂的旅行者:对暂时性精神疾病之本质的思考》(Mad Travelers: Reflections on the Reality of Transient Mental Illnesses)。他们也把这种症状叫做“病理性旅游”。
达达乘船去了阿尔及利亚,在驶回法国的轮船厨房上擦洗锅子抵钱,最终于艾克斯市(译者注:Aix,位于普罗旺斯地区)被捕,被捕时他正在当无证农工。不这样神游时,达达就回家在煤气公司兼职。“他是如何保住这份工作的,这对我来说是个谜,因为他总是会游荡不见。”莫德·凯西(Maud Casey)如是说,她以达达的人生为蓝本写了本小说,叫《远行的男人》(The Man Who Walked Away)。多年间,达达时不时会被抓进监狱或疯人院一阵,他渐渐出了名,成了一个“魔怔了的偶发游客”。
终于,1886 年,达达发现自己置身于法国波尔多的圣安德烈医院,照料他的是年轻的神经精神病学家菲利普·奥古斯特·蒂西耶(Phillipe Auguste Tissié)。蒂西耶对这位古怪的病人着了迷,他诊断对方患有漂泊狂,即难以遏制的漫游或旅行的冲动。这位精神病学家很快发现达达只能在催眠状态下回想起自己的疯狂旅行,并借此机会把他的经历编撰成了一本巨著,不过哈金写道,最好不要把这些内容太当真。但达达只是零号病人——他只是个开始。
在《现代主义思想:欧洲的医学、心理学和文化艺术》(The Mind of Modernism: Medicine, Psychology, and the Cultural Arts in Europe)中,马克·米卡勒(Mark Micale)写道,“全欧洲的军医都对和平年代施与逃兵的严苛刑罚感到畏惧,他们抓住了漂泊狂这根救命稻草,让那些人得以无罪释放,否则那些人可能遭到关押乃至处决。看上去,漂泊狂是不妥协者的一种方便诊断。”
根据 1902 年《英国医学期刊》(The British Medical Journal)的一篇文章所述,医生们将漂泊狂描述为冲动控制失调,和偷窃癖、纵火狂、嗜酒狂类似。在美国,有名的种族歧视者、医生塞缪尔·A. 卡特赖特(Samuel A. Cartwright)发明了一种与之相关的精神失调疾病,名为漫游狂(drapetomania),即奴隶逃跑的冲动。他声称,唯一的疗法就是严加鞭笞。
据路易斯安纳州立大学一位从事英国、妇女和性别研究的教授本杰明·卡亨(Benjamin Kahan,他著有《少数派性变态之书》[The Book of Minor Perverts])所说,漂泊狂是“难以胜数的性变态类群”中的一种,它高度独特,但又和其他性变态彼此相关。“漂泊狂实质上将稳定性确立为正常性向或者说异性恋的关键条件之一。”卡亨说。
漂泊狂几乎刚出现就销声匿迹了。彼得·G. 图希(Peter G. Toohey)在《忧郁、爱、时间:古代文学中自我的边界》(Melancholy, Love, and Time: Boundaries of the Self in Ancient Literature)中写道,1909 年,在南特举行的一次会议上,主要的精神病学家们对神游状态这一概念彻底进行了重新定义。现在,它不再是一种独立的失调性疾病,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精神疾病(如精神分裂症)的症状。不仅如此,即将到来的一战使氛围日益紧张,欧洲国家纷纷封锁边境,关停了昔日达达依赖的便利火车线路。短短 23 年,这一诊断渐渐不再出现,漂泊狂基本消失了。
如今,在无家可归的语境下,或是在说到与痴呆有关的定向障碍时,偶尔还会提及漂泊狂一词。而这个词的含义也发生了分裂——作为旅游癖,它被彻底去病理化,成了一种令人向往、有吸引力的东西,卡亨如是说。“如今,你会把它写在 Ok 丘比特(译者注:OkCupid,约会网站)的个人账号介绍里,作为一种色情的引诱语言,就像‘哦我可爱旅游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