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刊选读】林曦:中国女警的珠峰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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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载于《山野》杂志2023年秋季刊
本篇专题的第6篇稿件

2003年，中国第一支由登山爱好者组成的珠峰登山队在专业人员的带领下，将脚印留在世界之巅。20年来，越来越多的普通人登顶珠峰，他们不断追求和奋力拼搏的精神激励着更多的人去追寻梦想，攀登人生巅峰。

文、图/ 林曦

我们不是等着万事俱备才开始，我们要创造出万事俱备的条件，让不可能成为可能。当朋友得知我曾登顶珠峰都觉得不可置信。其实，最不相信这个结果的是我自己。

作为一名监狱民警，哪来那么多时间？更何况读书时候跑800米都差点没及格。凭什么登珠峰？但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你不是因为很厉害才开始，而是因为开始了才变得厉害。”我因热爱而雄心勃勃，也因为热爱而不再平庸。不管纠结、恐惧、迷茫如何轮番横扫我的内心，每每一想到雪山，浑身的血液便瞬间欢畅奔涌。

对于普通人来说，想登珠峰第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是体能。学生时代跑步是为了完成任务被逼的，越跑越崩溃；现在跑步是为了让梦想照进现实，每多跑一步，都感觉离雪山更进了一步。

因为对雪山的爱，让我这个曾经的运动“小白”成功完赛全马。周末我经常去登山、徒步或练习攀岩，在湖南境内及周边省份不下50座山都留下了我的足迹，而且每次都是重装。

那年拉练，不小心扭伤了右脚踝，直接住进了医院。驴友们纷纷劝我：“你以后肯定不能再登雪山了，就城市周边徒徒步、骑骑单车算啦！”看着因两个月无法落地而变成皮包骨的右小腿，我不甘心，坚持每天下班后去扎针、按摩并配合恢复性训练，从落地、借力、到慢慢行走，每一点点进步都是为能贴近雪山。

体能过关了，时间如何挤？登珠峰前后差不多要50天时间，可我的年休假只有15天，答案是：值夜班。值一次通宵班，按规定可以补休一天。我总是央求周末有值班任务的同事：“亲爱的，把你周末的通宵班给我值，可以吗？”同事们知道我要爬山，纷纷支持，我小心翼翼收好补休条，感觉自己离珠峰又近了一步。

7个月，我几乎承包了周末所有的通宵班。假条慢慢攒够了，请假也是个大问题，毕竟一次性累积补休不符合规定。我一方面跟领导沟通，求得他们的理解和支持；另一方面跟同事协商，请他们在我休假期间分担我的工作。

我对登山的热爱和坚持，契合了女监“至韧”的精神，因而也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大力支持和鼓励。

时间的问题解决了，后面还有一座大山：钱！钱从哪儿来？为了省钱，我过上了极简生活。上班穿制服，下班户外裝；练体能也从未进过健身房。

玩户外更是能省则省，攀登玛纳斯鲁峰下山后为了节省1000美金的直升机费用，我一个人在夏尔巴的带领下徒步4天才走到有中巴车的地方；为了省出中间商的差价，我自学英语，直接通过邮件跟当地登山公司联系报名；为了节省机票钱，出门搭红眼航班、住青旅都是我的标配。

有一次到北京办签证，半夜住进大使馆附近的青旅，抹黑进入了全是外国异性的房间，紧张到一夜没睡。

即便极尽节俭，可省下的钱仍是杯水车薪，我不得不尝试拉赞助。可碍于职业身份，我无法为企业打广告做宣传，谁又肯出手赞助呢？

好在2009年我成功登顶雀儿山后，潇湘晨报采写了一篇《从此爱山》的文章，我作为当时少有的湖南女性登山爱好者开始受到媒体的关注，攀登幕士塔格峰时，潇湘晨报每天转载我的微博，登顶成功后电视、电台、多家纸媒都有采访报道。我将这些报道整理成PPT，发在各个QQ群，希望能遇到好心人解囊相助。

手机“滴”的一声，短信提示工资卡入账1000元。正疑惑，又“滴”一声，原来是一位同事转来的，他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去珠峰，但希望你能帮我去看看珠峰之巅是啥样。”瞬间热泪盈眶。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出我的承诺：我会带我们一起去珠峰。

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我和一些企业家见面，尽管不能带来广告效益，也有人被我的勇气和执着打动，2万、3万、5万积少成多。眼看各种渠道的办法都想尽了，费用还差了一大截，我只能把单位分的老房子挂价40万元出售。

山友大饼得知情况后对我说：“你能筹多少筹多少吧，差多少再告诉我。”有人兜底的感觉是感动是幸福......幸好，在出发前10天，终于凑齐了所有费用。

临行前，我把信用卡全部还清，借款打好借条，借来的东西一一归还。思来想去，还主动向单位提交了一份关于此行完全属于个人行为的免责声明。

2013年5月18日晚7点半，我终于开始向世界之巅冲刺。我一出帐篷，看见前方的头灯已宛如游龙，在空气稀薄寒风凛冽的山上一点点向上蠕动，停下休息时立刻就能感觉到手尖脚尖有一点点麻木，必须不停活动以防止冻伤。刀刺般的风声、冰爪与岩石碰撞的刺耳声伴随着我们通宵攀爬行走在削壁冰壁上。

5月19日早上9点，我如愿站在了世界之巅，那一刻，平静无比，感觉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的背包里装着10面旗子，每一面都是一份支持与关心，我把大小一致的旗子背对背缝在一起，这样一面拍完马上反过来拍另一面，尽可能节省时间。可风实在是太大，湖南登协的旗子刚从包里拿出来瞬间就吹得没影了，我只能冒着冻伤的风险脱掉手套，把剩下的旗子拍完。

这些都不算什么，对于一位攀登者而言，能够顺利下山，才算是真正的登顶成功，新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在海拔8800米左右位置，突然眼前一黑，我在峭壁边滑坠了。一瞬间感觉自己如同一个胎儿蜷缩在妈妈的子宫中，意识回到了生命之初。幸亏得山神庇佑，身边的夏尔巴向导一把抓住了我。

意识恢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夏尔巴能把我拉上去吗？这次我可能要在此长眠了。几个素不相识的外国山友一起帮忙，合力将我拉回安全地带。

“谢谢”都没有力气说出口，但我的头脑非常清楚，如果我回不去了，年迈的父母怎么办？刚刚成年的女儿怎么办？支持和帮助我登山的人怎么办？是他们瞬间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求生欲，此后，一刻不停在心中默念“我一定要活着回去”。

夏尔巴用绳子把我跟他挂在一起，挪十几步就坐下休息，遇到岩壁冰壁就帮我打好保护，守着我一点点下降，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夏尔巴跟我的距离始终未超过一米。

晚上6点左右，我历时23个小时才挪到4号营地。在海拔8800米处滑坠，连体服被撕出一寸多长的口子，在羽绒满天飞舞的伴随下，一步步走回大本营却无任何冻伤，这简直是我生命的奇迹。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能登上珠峰，我想这与我的特质有关。我是株洲茶陵人，骨子里有一种不畏艰难的“茶陵牛”精神，认定一件事情就会“一根筋”坚持到底。

作为湖南人，也有湘妹子的巾帼不让须眉的血性。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生命中遇到了太多的好心人，是他们无私的关心与支持，用爱助力我一步一步走向山之巅，而我对他们无以回馈，唯有将这份爱传递出去。

虽然我目前从事的是女警工作，但其实我最初的职业是幼师。再有两年我就退休了，我计划在退休后从事青少年营地教育相关工作，用我毕生所学和经验反哺社会，协助学校引导更多孩子提升体育综合素质、全面发展。

多年的户外活动让我观察到一个心焦的社会现象，那就是当代年轻人和青少年的体能和户外生存的素质和能力都在大幅度退化。

在环勃朗峰时，我看见很多欧洲的家长带着孩子一起徒步，有的孩子只有六七岁，都是自己背着包，相比之下，我们很多孩子的书包都在家长肩上。

近几年我一直参加我们系统的公务员招录工作，每年笔试入围，但在女子800米和男子1000米的跑步中被淘汰的大有人在。不说户外，很多人在公共场合的自我保护意识和安全意识也极为薄弱。

少年强则国强，我们应该培养真正意义上栋梁，而非温室的花朵，野蛮其体魄才能文明其精神，我们不仅要给孩子们知识，还要教会他们美和力量，做有生命力的强者。但我除了这份心愿，目前似乎一无所有。而这种一无所有，又像是我10年前我决定攀登珠峰的情景。

10年前我成功了，10年后我相信我依然可以。因为在中国，有和我一样想法的人有很多，这件事可能是我下半生要攀登的那座高山，相信也会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共同抵达山顶。

本文刊载于《山野》杂志2023年秋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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