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丨人生墓志铭:“他曾尽力自由”

如果将来我墓碑上写的是“他爬了 5.14”，我感觉挺悲哀的。我想写的是“他这辈子玩得很开心”，或者，“我曾尽力自由”。
—— 马克·修顿（始祖鸟攀岩运动员、攀岩先驱肯道尔影片《自由老炮》主角）

马克·修顿（左）63岁，攀岩先驱；乔丹·卡农（右），26岁，职业攀岩运动员
一个是喜眉笑眼的六十三岁老者另一个是一脸严肃的二十六岁年轻人马克∙修顿和乔丹∙坎农绝非你眼里的寻常搭档这两人因攀岩相识，一见如故不仅一起搭档攀岩还开启了一段改变彼此人生的忘年之交



优胜美地自由攀登传奇——马克∙修顿
倘若将历史比作一座活火山，我们记住的往往只有火山喷发的突破性一刻，忽视了此前酝酿熔岩和积蓄能量的漫长过程，以及那些几乎成功的尝试。
美国的优胜美地峡谷被戏称为“攀岩人的宇宙中心”，就大岩壁攀登而言，优胜美地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焦点。
而在优胜美地，近千米高的“酋长岩”（El Capitan）因其规模和难度，一直被看作人类攀登极限的试炼场。


▲优胜美地峡谷
在这部由全球顶尖攀岩人共同书写的优胜美地攀岩史中，岩友们会记住的是 1988 年，美国人托德∙斯金纳（Todd Skinner）和保罗∙皮亚纳（Paul Piana） 首次在不借助外力辅助的情况下攀爬萨拉斯墙（Salathé Wall），开启了酋长岩自由攀登（Free climbing）的新时代。


▲在此之前，人们爬酋长岩需要借助外力，即器械攀登（Aid climbing)。自由攀登仍使用器械，但器械只用于保护攀岩人的安全，并不被用于辅助攀登，攀爬全凭双手双脚
但人们不大会了解的是，在此之前，多少攀岩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一点一点垫高自由攀登的水准，才有 1988 年人类首次自由攀登酋长岩的突破。

二十来岁的马克∙修顿（Mark Hudon) 和他的攀岩搭档麦克斯∙琼斯（Max Jones）就是这样两位攀岩先驱。


▲四十年前，马克和麦克斯一起在优胜美地尝试自由攀爬酋长岩
1979 年，在斯金纳和皮亚纳自由首攀萨拉斯墙的九年前，马克和麦克斯自由攀爬了线路的绝大部分，几乎实现自由首攀。
这两人是当时优胜美地峡谷里最强壮的自由攀岩人（free climber），完成了酋长岩西面线路的复攀，自由攀爬线路宇航员（Astroman），几乎自由完攀华金森山（Mount Watkins）东面线路。

在当时，自由攀爬酋长岩仍被视作一件不可能的事。
马克和麦克斯没多想，念着他们的口头禅“尽力自由”（Free as can be)，闷头就上了 ——目标是酋长岩的“搭便车”线路（free-rider）。


▲ 18岁时的马克∙修顿
搭车人线路总长约 914 米。在这次离地一公里垂直向上的豪迈的攀登中，他们完成了绝大部分的自由攀登，借助器械辅助攀登了九十来米。事后他们评估，这其中的三十多米永远无法仅凭双手双脚攀爬通过。
但人类所谓的极限和不可能，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九年后，马克在攀岩杂志上看到斯金纳和皮亚纳自由首攀这一线路的消息，他哭了。 再后来，马克和麦克斯皆告别了大岩壁攀登这种形式。马克搬到俄勒冈州胡德河，专注在史密斯岩（Smith Rock）上运动攀岩，成为稳稳的 5.13 攀爬选手，近四十年里都没有再回到大岩壁。
可青春时的有些东西，就是会一直在你身体里滋长。马克心中的夙愿就是重新回到 18 岁那年闷头爬过的酋长岩，实现自由攀登。


▲麦克斯在自由攀爬Salathé Wall的一个5.11+绳段 ©马克∙修顿



攀岩书呆子
——乔丹∙卡农
26 岁的乔丹来自保守的美国东南部；他的家人都是硬核宗教人士，认为读《哈利·波特》是有罪的。他从小就格格不入，高中毕业后搬到加州自谋生计，并开始攀岩。在这里，乔丹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人生头一回找到归属感，和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乔丹意识到攀岩是他要做一辈子的事。

那些认识他的人——职业攀岩人Alex Honnold、户外影片制作人Cedar Wright、职业女攀岩人Emily Harrington——都说乔丹是个彻头彻尾的“攀岩书呆子”，酷爱钻研攀岩历史，连Alex都曾 “嘲笑”他：“要是乔丹能挪点儿看书的时间来黑练，现在可能更牛掰。”


▲ 正在钻研攀岩书籍的乔丹
某种程度上，学习攀岩历史于乔丹就像翻家书。那些攀岩先驱们好似他的长辈，也是攀岩成长中的明灯，其中就包括马克。“马克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乔丹说道。
Cedar 在影片中也“嘲笑”起乔丹说，他的搭档是个老头，又穷又矮，真悲哀啊哈哈哈。

玩笑归玩笑，乔丹和马克也是真的合得来。他们发现彼此攀岩目标一致，一拍即合，从一周一起爬几天，很快进阶到一起攀岩旅行，有一天聊到马克自由攀登酋长岩的心愿。


▲马克和乔丹相识于一次攀岩活动。看乔丹的装备：腰缠红色巫师（swami belt)，脚踩高帮EB攀岩鞋，肩上斜挎一根扁带，妥妥的90年代复古风
遇到马克时，乔丹正经历一次人生“痛的领悟”。自攀岩以来，他一直很自私地追求个人在攀爬中的成就，总把自己的目标放在助他实现目标的攀岩搭档之上。他意识到，攀岩里最重要的不是爬一个新难度，而是一起爬的搭档。
马克当时已经试过跟其他人搭档爬“搭便车”线路，但结果都不理想。当乔丹提起马克应该回去爬“搭便车”时，马克心里是怀疑的，他几乎已经放弃这个梦想了。马克知道在自己这个年纪，想完成线路，需要一个全心支持他的搭档。乔丹说这事儿他能干。
“这事儿”并不简单：乔丹在自己的正盛之年，花上一整年的时间和马克一起训练、攀爬，给马克打保护。“为他人做嫁衣”不过如此。但是乔丹并不在乎，能与自己的偶像同行，帮助他圆梦，这过程已经是最大的奖赏了。






▲ 两人在这一年里如影随形



搭便车路线
难度超乎想像
在 Alex 徒手攀爬酋长岩的“搭便车”路线，并被制作成影片全球放映后，这条线可能是今天全世界最广为人知的一条大岩壁线路。


▲“搭便车”是酋长岩上最“简单”的一条自由攀爬线路，总长近1000米，共有30个绳距，最难绳距为5.12d难度
“搭便车”这条线，尽管是酋长岩陡峭主岩面上最“简单”的自由攀登线路，也是 99% 的攀岩人毕生不可企及的梦想。迄今为止，只有极少数攀岩人能在最年轻力壮时、不借助外力辅助攀爬这条线路。
据网络攀岩论坛统计，在自由攀爬酋长岩的人里，目前年纪最大的是时年四十来岁的加州攀岩人史蒂夫∙施耐德（Steve Schneider）。马克在花甲之年挑战自由攀爬酋长岩，其难度可想而知。


▲ 不同于传统攀岩，运动攀岩在岩壁上事先打好岩钉作为保护点，不仅让攀爬更安全，也让此前很多因没有保护点而被视为不可能的线路成为可能，带来了过去三十年里攀岩难度的飞跃
“搭便车”线路最难的部分有两种攀爬方式可选：“特氟龙夹角”或“抱石线路”。两者难度相似，都是 5.12d。
“特氟龙夹角”是一段跟不粘锅一样光滑的花岗岩夹角，攀爬者只能全凭摩擦力向上，“随时随地都可能掉”。“抱石线路”则是一段约为V7难度的抱石线，你要在离地五百多米的高度，做个空手道踢腿动作，身材矮小的马克离终点相距甚远。“两难”相权取其可行性，马克选择了“特氟龙夹角”。


▲ “特氟龙角”和“抱石线路”



大手牵小手的攀岩忘年交
马克在这段五米长的夹角处不知掉了多少次，手掌擦出血，也想办法继续尝试。而作为马克“背后的男人”，乔丹看着对方一次次掉下，绝对不急不躁，今天不行，就明天。
乔丹知道，如果马克能完成“特氟龙夹角”，他就能完成线路。为此，他要帮马克在心里迈过 5.12d 大岩壁难度的这道坎。

正式攀登之前的准备阶段，他给马克制定了严格的训练计划，不仅有体能训练，还带马克去约书亚树国家公园抱石，去塞安国家公园和拉斯维加斯磕难线。
乔丹能够充分理解，马克作为一个步入老年的攀登者，身体恢复的时间更长，有时候尝试个五六次，就已经用尽了全力。一次次训练下来，马克觉得自己累得要死，但逐渐变强的攀爬能力终于没让汗水白流。


▲马克和乔丹的抱石训练
乔丹还教马克怎么磕千米高的酋长岩。他们先徒步到酋长岩顶部，再绳降到难点绳距，挂在绳子上练习动作。“现代攀岩人花在绳降上的时间比往上爬的时间多。”马克和乔丹边绳降边开玩笑。

马克意识到，世上恐怕没有其他人会像乔丹一样花这么多时间全心全意帮助自己。“这一年很难，但是我个人攀岩生涯里最好的一年。”马克总结。
乔丹也从中这段搭档情谊中获益匪浅。在认识马克之前，“乐趣”从来就不是乔丹的关注重点，对于攀爬酋长岩，他也觉得除了“玩得开心”以外，怎样都可以，他说自己“不是淡定的那种人”，并且会恪守自己的计划。或许这与他的原生家庭不无关系，保守的宗教带来的必定是紧张的家庭氛围和墨守成规的做事模式。
但马克会带他逃离这种思维，对马克来说，更重要的是玩得开心，不然就别干了。影片里，马克要不在唱歌，要不在开玩笑，总是一副轻盈愉快的样子。于是就有了一老一少两个人骑车到水边，然后跳下去“洗个痛快澡”的欢乐场面。


▲除了攀岩，马克和乔丹还会一起做其他好玩的尝试
和马克相处，他愈发意识到攀岩并不只关于个人成就，而是与他人共度的时间和一起创造的回忆。原生家庭不幸福的乔丹，二十多年人生里第一段严肃认真的人际关系就是与马克的友谊。两人因为年龄差，有着一种如父如子的情谊，马克无条件地接纳乔丹，给了马克以前从未体验过的爱和安全感。这也让马克开始甩掉从前的那种紧张感，开始正视自己，并公开向身边的朋友出柜。


▲马克在登顶后落下眼泪
2019 年 10 月，63 岁的马克在 26 岁的攀岩搭档乔丹的保护下，通过“搭便车”（Freerider, 5.12d）线路自由攀爬了99.6%的酋长岩。此次攀登，马克无法通过这条近千米线路上这段仅四米多长的夹角，他抓了三把挂片辅助攀登通过。即便没有100%自由攀爬酋长岩，马克已经满足，长达四十年的人生篇章告一段落。
四十年前，攀岩界还认为自由攀登酋长岩是不可能的任务，回想着过去的岁月，马克动情落泪。好友乔丹当然明白他的想法，也跟着鼻子一酸，与搭档相拥。
自由攀登酋长岩曾是马克心里的一道坎，在63岁的年纪完攀搭便车路线纵然是一项壮举；而更重要的是，身边的伙伴愿意为了你的梦想倾囊相助，马克已然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 End -
文：纪云编辑：楚悦 小树资料来源：https://samuelcrossley.media/freeascanbehttps://www.climbing.com/news/a-strange-partnership-mark-hudon-and-jordan-cannon-send-moonlight-buttress/https://www.climbing.com/news/el-cap-pioneers-hudon-jones-plan-fast-free-ascents/https://www.climbing.com/news/jordan-cannon-climbs-el-caps-golden-gate-free-in-a-day/https://www.maximropes.com/home/maxim_team/jordan_cannon/https://www.outsideonline.com/culture/essays-culture/professional-climber-jordan-cannon-comes-out-gay/https://www.planetmountain.com/english/rock/routes/itineraries/scheda.php?lang=eng&id_itinerario=1139&id_tipologia=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