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建:走进山里,走向山外

本文刊载于《山野》杂志2022年夏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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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信念
在别人看来，赵先建生活在改革开放之城，商机无限。但16年来，他偏偏往穷乡僻壤跑，将人生最好的时光抛掷在无名无利的助学路上，看起来有点固执，甚至有点傻。但他内心清楚，这么做是为了让更多孩子拥有读书的权利，虽然读书不是唯一出路，但人生多了一条出路。


走进贵州

47个大山里的孩子，一齐举手行少先队队礼；47双清澈的眼睛，一同注视着鲜艳的五星红旗；47颗幼小的心灵，一起随着冉冉升起的国旗展翅飞翔；47个可爱的儿童，第一次在五星红旗下唱起庄严的国歌......

这一幕，发生在贵州省安顺市紫云县宗地乡竹林村小学；这一幕，把一个坚定的信念深刻在赵先建心上。

为了这个信念，赵先建辞退在当时是“香饽饽”的国企工作，放弃繁华都市的生活享乐，全身心奔走在黔滇蜀的贫困山区，推进各种助学活动，从一个人、3个人、5个人，到一支优秀的助学团队，一干就是16年。



△捐资30万元修建贵州省黎平县口江乡弄果助力翱翔希望小学

2006年，赵先建在深圳一家国企工作，收入稳定，工作朝九晚五。他喜欢户外运动，亲近大自然，感受万物的能量，他经常到户外骑行、徒步、露营。

有同事取笑他，时间就是金钱呀，你吃饱了没事干，白白浪费赚钱的机会。他笑了笑没回话。那时互联网刚刚兴起，大家都在玩论坛，天南地北海聊。赵先建最常去玩的是“原始人”论坛。

这是一个汇聚全国各地驴友的论坛，在这里他结识了不少户外爱好者。有一天，一个帖子吸引了他的目光。发帖的是一位贵州籍的深圳驴友，他说起老家的贫困境况，特别是留守儿童，缺衣服、缺笔本、缺课外读物、缺关爱、缺学习资源，啥都缺。驴友说每回去一趟，心就揪紧一次，总想为孩子们做点什么，但一个人力量太薄弱。现在有了网络，希望通过发起募捐的倡议，为孩子们带去一些文具、书籍、衣服等物资。

帖子一发出，很多热心人士回应，结果物资募捐到了，但都得上门去拿，拿回来的物资又得有个地方存放。谁去拿？怎么拿？拿回来放哪里？贵州籍驴友也是上班族，于是就在“原始人”论坛发帖求助。看到帖子，赵先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联系电话。



△捐资26万元修建贵州省黔东南州从江县丙妹镇新惑希望小学

就这样，他开着车四处收集物资，填表、点数、签名，拉回来满满一车，放在专门腾出来的小库房。募集齐全了，悉数交付驴友。“去玩玩吧！”驴友动员他一起去贵州。赵先建心想那个地方也没去过，点头答应下来。

没想到，这一趟竟然走了16年。


第一次升国旗

赵先建和驴友来到安顺市紫云县宗地乡竹林村。这里位于贵州省西南部，土地石漠化极其严重，缺水少粮，交通闭塞。当地能种植的农作物只有包谷，每年收成也极少。

长年以来，村民靠天喝水，当地人叫“望天水”，就是把雨水收集在地窖积存使用，卫生条件很差。都说“春雨贵如油”，这里的雨水都被视为天水，比油更贵。

民间流传这样的说法：如果家里来了客人，宁愿杀一头猪款待客人，也不愿杀一只鸡，因为鸡会下蛋，宁愿杀一只鸡款待客人，也不愿让客人洗一次头。足见水的珍贵。

竹林村被成片的竹林包围，不通车，颠簸了一天山路的赵先建一行只好下车，募捐的物资大包小包扛在肩上徒步而行，足足走了3个小时的崎岖山路，终于来到竹林村小学。

说是学校，其实是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四周没有一面完整的墙，凹凸不一，高低不平，教室之间也没有墙壁，一块竹帘子隔开就是两间教室，一张开裂的木桌子就是全校教师的办公桌。

接待他们的老师介绍道，当初响应号召重视教育，兴办学校，无钱，无人，无物资，怎么办？召集村里青壮劳力，就地取材，用泥土垒砌建设起来。



△贵州省安顺市紫云县宗地乡竹林村小学

现在，有点力气的村民都外出打工，一年难得回一趟，留下老的老小的小。学校土砌的墙体哪经得起风侵雨蚀，垮塌了，请不起泥瓦匠，怎么办？娃儿的课总得上呀！

竹林村啥都缺，就是不缺竹子。老师和村委一合计，动员村里老人编竹帘，挂在残破的墙体上，可以遮风避日。雨大了不行，水往墙内泼；冬天也不行，风从大裂隙灌入，直往人衣领钻。

说话间下课了，一群群孩子从教室里涌出来，像放飞的鸟儿，叽叽喳喳。

忽然见到有陌生人，又缩住了，退到一边，有的打赤脚，有的满身泥，衣衫褴褛，他们三五成群，好奇地打量着跟老师说话的陌生人。望着这些晶亮的眸子，赵先建感到心里有一股温热的东西涌动。

当晚，他们在村里借住了一夜，这可把赵先建这个外来人折腾了，金贵的“望天水”，他一喝就拉肚子，晚饭吃的是发了霉的苞谷渣蒸饭，馊味、酸味，难以下咽，把空荡荡的胃又掏空了一次。

虽然这样，也阻止不了赵先建助学的脚步。回到深圳后，他开始付诸行动，在“原始人”户外论坛上开设了公益专栏，主要收集图书、文具、衣物等。

很快，他筹集到了第二批助学物资。除了衣物、文具等，他重点列出了黑板、粉笔，还特地跑了一趟新华书店。原来，赵先建心里记挂着一件事。

那天，当他望着空荡荡的操场，问老师学校的升旗台呢？“学校连国旗都没有，哪来升旗台？”老师说完，轻叹了一声。赵先建将这事牢牢记在心里，当他从书店导购员手中接过五星红旗，平生有了别样的感觉。

半个月后，孩子们又看到了这位高高瘦瘦的赵叔叔。他带来了黑板粉笔，带来了衣服鞋袜，带来了文具和课外书，孩子们领到爱心礼品，像过节一样开心。

赵先建举起相机，“咔嚓”一声，定格了孩子们的纯真与快乐。2007年，这张照片获得了CCTV中华慈善奖“最满足的笑脸”奖。



△2007 年，CCTV 中华慈善奖“最满足的笑脸”奖

村里没有电视，孩子们第一次看到了国旗，也是第一次参加升旗仪式，他们想不到平时学到的国歌和少先队队礼，竟然可以这样派上用场，一个个兴奋不已，脸蛋红扑扑的，眼神晶亮亮的。

他们在老师的指挥下开始了合唱，刚开始，唱得参差不齐，像一串串灵动的花朵在晨风中摇曳。渐渐地，契合了，整齐了，昂扬了。望着这些浑身泥巴又朝气蓬勃的孩子，老师们止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这一切，赵先建默默看在眼里，当孩子们嘹亮的歌声振飞竹林里的小鸟，他的心被阳光下的翅膀引向了天空，瞬间，他似乎领略到翱翔对于生命的意义。



△国旗第一次升起在贵州省安顺市紫云县宗地乡竹林村小学

随着一次次奔赴山区助学，赵先建很快成了“孩子王”，每到一处，都与那些平日里缺爱的孩子打成一片，他成为孩子们心中“最好的赵叔叔”。

赵先建一心扑在助学事业上，后来，得到家人支持干脆辞去工作，一条路走到黑。旁人笑道：世上，有饮酒成瘾，有赌博成瘾，赵先建却助学成瘾了。不管别人怎么说，赵先建初心如磐，信守如一，从贵州，到云南，再到四川......他的助学路越走越宽。

2010年，赵先建和伙伴启动了“明眸行动”公益项目，组织专业验光师及志愿者带着验光设备，到云、贵、川等地初高中学校，为贫困家庭的学生验光、试镜架，将镜架及相关数据带回深圳由专业眼镜店定制眼镜，再寄往学校由校方逐个发放到学生手上。至2021年底，共为4180名贫困生免费配镜。


三头小牛和一个女孩

汽车艰难地爬过一个山坡，前面还是崎岖不平的小路，弯弯曲曲，恰逢久旱，车过之处，扬起一阵阵灰尘。远远望见一个身影，佝偻着背，一步一拐，走得吃力。车再往前开，李老师突然喊起来：“就是他，小晴的爸爸——阿贵。”

车吱地一声停在阿贵的身边。“快上来，我们正准备去你家呢。”李老师是小晴的班主任，心直口快，拥有一副热心肠。正是她向到荔波县瑶山瑶族乡走访的赵先建推荐了受助学生名单。

瑶山瑶族乡地处贵州省最南端，是瑶族聚居地。这里位置偏远、交通闭塞、土地石漠化，属于深度贫困地区。当地观念陈旧，向来不重视教育，小晴的父母却是例外。

他们年过40才生下女儿小晴，从小倍加疼爱，尽管家境贫寒，还是鼓励女儿读书，都说“知识改变命运”，他们心中存着念想，希望女儿通过读书走出大山，过上好日子。但是，这对老实巴交的夫妻，没想到厄运接二连三地降临。



△赵先建接受苗族小学生的红领巾

2013年，小晴的母亲突发脑梗塞，花光了家里微薄的积蓄，生活不能自理，落下残疾。小晴的父亲长期患风湿病，2014年，因干重活导致椎间盘突出住院，又欠下一笔不小的债务，简直是雪上加霜。

小晴聪慧、勤奋，转眼初中毕业，小晴以590分的成绩考上荔波中学，分配到重点班。高中学费加上生活费，每年算下来1万块，3年3万块，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个大数字，怎么办？

父亲东拼西凑，勉强凑齐一笔钱，买3头小牛回家养着，这3头小牛就是小晴每年学费的出处。谁料到，放养在山坡上的小牛竟然全部被偷走。

一家人感觉整个天都塌下来了。父亲拖着病残的身体，每天到附近的牛市场去找，一瘸一拐出门，一瘸一拐进门，几天下来，心力交瘁，愁白了头。母亲下不了床，眼巴巴干着急。

小晴几乎陷入了绝望，她觉得生活不公，命途多舛，听着母亲的哭声，看着父亲残喘的身影，想着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她不忍年迈的父母再为自己的事愁断了肠，暗自做出一个决定：外出打工，补贴家用。一天凌晨，她悄悄地留下一封信，就跟随邻居坐上了去往温州的客车。



小牛丢了，小晴离家，母亲伤心欲绝，每日以泪洗面，她哭这个家，哭自己的命，也哭女儿的命。父亲心有不甘，仍然早出晚归，拖着病躯找牛。这天，他沮丧地从牛市场回来，半路就遇到了李老师和赵先建等人。

小晴的家住在山坡上，那是一处简陋陈旧的半边楼，进门来，火塘冷着，三脚架上架着一只满是黑垢的铝锅。床上坐着小晴的母亲，眼睛都哭肿了。屋里没有一件电器，如果一定要说有，唯一的电器就是昏暗的电灯。

往里去，明晃晃，金灿灿，满满一墙的奖状。大家眼前一亮，走近看，有的泛白有的崭新，可想而知，它们承载着一个孩子的梦想，怎样照亮过这个穷困的家庭。走访过程见过无数穷苦人家的赵先建，第一次忍不住落泪，“先把孩子找回来，学杂费我们会安排。”

小晴到了温州，因未满16周岁，只能进黑工厂，成为流水线一员，每天工作16个小时。经过多方联系，小晴终于平安返回。

不过几天，赵先建就带着热心人士李先生来到小晴家里，李先生一进门，看到这情形二话不说，现场认捐了小晴高中三年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



△小晴家贴满奖状的墙壁

此外，翱翔助学协会再捐出1万元，让阿贵买回一头牛。那天，赵先建第一次见到小晴，这个将奖状贴满墙壁的女孩，眼里闪烁着泪花，也闪烁着信念之光。2017年，小晴考上贵州省六盘水师范学院。

2017年，赵先建为了将公益活动做得更好，帮助更多品学兼优的山区贫困学生圆大学梦，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正式注册成立了“助力翱翔助学协会”。

2019年，在深圳市慈善会的支持下，“深圳市慈善会·助力翱翔基金”获准成立。2022年，助力翱翔助学协会获得“第19届深圳关爱行动十佳公益机构”候选机构提名。

当有人问：“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够坚持做下来？”他说：“不是坚持，是热爱。当你看到一个失学的孩子因受到资助重新背上书包走进学校，看到一个濒临崩溃的家庭因接受援助而重新圆满，这是令人愉快的事。”

从驴友到公益者，一路走来，赵先建致力的，不只是让孩子们跨越困境，振翅翱翔；不只是给予他们搏击长空的力量，也教给他们俯视深渊的勇气。



△感谢助力翱翔助学协会，我们毕业了

正如一位翱翔学子所说：“你努力改变自己、提升自己，并不是为了摆脱你贫困的家乡，而是帮助你的家乡摆脱贫困。也许我尚未拥有这么强大的能力，但我肯定有能力把这条爱的项链传递下去，用自己的善良为改变这个世界发一点光、传一份热。纵使家庭只能为你提供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但当你归来之时，仍旧是少年，这就是上了大学的我所保持的信念。”

这就是爱的信念！

TIPS
助力翱翔助学协会是一家民间公益助学社会组织，2017年在深圳正式注册成立。其前身是中国民间助学网（最早为原始人户外论坛公益专栏），2009年由深圳爱心人士赵先建和当时留学德国的贵州荔波籍博士柏立懂联合发起创办。至2021年底，由助力翱翔助学协会发起的“种爱心·燃希望”公益助学活动已持续进行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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