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100越野赛事故:当个人陪跑直播进入越野跑

金秋时节，酷热依然笼罩着胶东半岛，威海的气温远超历史同期。

在连续多日高温之下，出于安全起见，幸福威海越野赛组委会决定将各组别起跑时间提前一小时，原定各CP点关门时间不变，这意味着比赛的总关门时间延长一小时。



这次比赛百公里赛道全长99.5公里，累计爬升4679米，累计下降4652米，硬化路占比22.5%、机耕路占比48.5%、山间野路占比28%、台阶占比1%，共设有9个补给站，其中包含1个换装点。

单从赛道数据上来看，并不是一场非常难的比赛。虽经历了酷热，部分选手反映赛道某段比较虐，可从完赛数据来看，百公里男子完赛率84%、女子完赛率80%，仍然是完赛率较高的赛事。

但未曾想，比赛中的一次意外，却令越野跑再度陷入舆论漩涡。

9月9日早上7点，百公里与50公里组别同时发枪起跑。格格霖（陈霖）作为百公里组别女子组中实力最强的选手之一，一开赛便冲在最前，对冠军志在必得。

跟拍直播团队的加入，使得观众能够身临其境观看格格霖比赛的全过程，跟拍摄影师李扬便是其中一员。

这次跟拍却不同以往，据《上游新闻》报道，多位在线观看格格霖直播的越野跑爱好者表示，在比赛开始后不久，李扬已大声喘气，感觉状态有异。按原计划，李扬应从出发起跟拍格格霖至CP4，距离约40公里，之后交由团队另外的成员继续直播。

但CP4对李扬来说，却已永远无法抵达。




▲中午时分，格格霖抵达CP3。图片来源：格格霖抖音截图


11点24分，格格霖和李扬抵达CP3。高温加上晴天暴晒，使得体感温度飙升。短暂休息补给后，格格霖出站。

阿睿在现场目睹了李扬从进入CP3到出站的全过程，李扬进站时看起来状态非常糟糕，明显疲惫。“格格霖歇了三五分钟就出站了，格格霖出站后，李扬没走，又待了将近3、4分钟。”

         

“他在那里一是坐着休息，二是要水喝，三是手机稳定器没电了，手机也快没电了，更换了用电设备后，出站的时候我就看他的状态不太对。”

         

李扬拿上设备之后，并没有一路小跑出站，而是步行出站，阿睿心里疑惑：格格已经出站4、5分钟了，这速度能追上格格吗？

         

出CP3之后的赛道，是将近1公里的平路，随后是1.5公里的缓爬升。在溜达了二三十米之后，李扬慢慢跑了起来，随即沿着赛道转弯，消失在了阿睿的视线中。



         

13点06分，格格霖抵达CP4，在另一名直播同伴的陪同下继续参赛。这个时候，她还曾问起李扬是否已抵达CP4，但另一名直播同伴也并不知情。

         

17点34分，格格霖抵达CP6，获悉李扬遇难，选择退赛。



由于事发现场没有目击者，各方对于事故的说法似乎有矛盾之处，现有信息混乱、破碎、难辨虚实且难以交叉印证。

         

有媒体引述观看直播的人士还原，李扬是在CP3至CP4之间的38公里处因跟不上陈霖，让陈霖先走，打算自己到CP4歇一歇，再到终点与其汇合。陈霖离开后，李扬独自在赛道上，之后遭遇意外。

         

可以确定的是，陈霖在CP4的打卡时间为13点06分，在CP6听闻李扬发生意外，打卡退赛时间为17点34分，我们可以合理推测李扬发生意外的时间大致介于此间。

         

从官方赛前发布的赛道信息来看，CP3至CP4中间距离13.5公里，分段爬升599米，分段下降567米，路况为防火道、机耕路及林间小道，出防火道后，“开始有一段1.4公里的爬升路段，到山顶后左转沿林间小道下山，该下山路为机车训练路段，路况很差，大家注意脚下路面情况，避免绊倒和崴脚，下山后沿防火机耕路到CP4”。

         



         

据参赛选手称，在比赛过程中遇到了上山救援人员，机耕道可以开车前往，如需上山救援，结合路书推测，李扬应是在下图红线路段的山路中发生了意外。

         



         

组委会在获悉其发生意外后，组织了救援。赛事总监李仁力接受采访时称“眼睁睁看这一个人是怎么没得”，可见李扬并非摔落直接致死。

         

据媒体报道，有观看直播的观众称“直播突然就没了，感觉李扬是摔倒了”。若李扬是倒在赛道上，理论上应很快便能够被随后的参赛选手发现，并获得救助。

据阿睿提供的信息，综合网络信息推测，可能因为天气炎热导致热射病或引发身体疾病，由此引发身体机能障碍，意识迷糊脚滑由赛道滑落至山坡。

         

事实的真相有待威海相关部门调查后公布，但无论实情如何，倒在了心爱赛场上的李扬都无法再回到终点。

         

此次事件的特殊性，也将赛事直播带到了风口浪尖。



特殊性在于，它既不是选手个人拍摄发布视频，也不是赛事官方邀请的摄影团队跟拍，而是选手自己邀请摄影师进行直播活动。在国内越野跑赛场上，这样的行为依旧比较罕见。

         

偶然中往往蕴含着必然，并非用意外二字就可简单了结，那么问题究竟发生在哪里？

         

是否有为陪跑成员提供足够的安全保障？理论上，陪跑成员并非参赛选手，其补给、安全保障均应由个人承担。长距离越野跑比赛的选手，一般会获得组委会配发的GPS，若其长时间未移动，或意外受伤，组委会能够及时发现异常并准确定位其所在，进行救助。

         

同时，有的比赛补给需要依靠组委会通过交通工具运输至临时搭设的补给点，只有参赛选手或志愿者才可获得补给，其余人员不能获取比赛补给。



         

是否足够了解自身的身体状况？一方面是日常身体的伤病及隐疾，自己是否对自己的身体心中有数；另一方面，则是在比赛中能否保持头脑清醒，时刻关注自身状态，判断哪些是因为身体疲劳而引发的疼痛与不适。

哪些是身体机能出现问题开始报警？哪些是可以忍一忍、撑一撑熬过的艰难时刻，而哪些则必须立即停止运动请求救助？

         

此次事件意外身亡的跑者并非参赛选手，大家亦未将关注焦点集中在赛事方，但换个角度来讲，每个人在比赛过程中面临的外界风险是一样的，天气、路况、赛道、补给等等，可能导致其发生意外伤亡的事情同样也可能发生在选手身上。

         

作为赛事方，对安全风险的评估和投入是一个永恒的话题。越野跑比赛穿山越岭，身处自然之中，本就蕴含着一定的意外风险，超长距离对身体的负荷，又进一步放大了风险，由意外受伤或选手突发身体不适而需要组委会出动救援的情况将始终存在。



         

作为赛事主办方而言，一方面应建立综合赛道、天气为一体的安全评估机制，及时优化调整，消除大范围人员面临的安全风险；另一方面，应加大对快速应急救援的研究和投入力度，模拟多种场景举办应急演练，确保能第一时间接收到求援信号、第一时间赶赴事发现场、第一时间对遇险人员展开救助。

         

很多时候我们觉得退赛是一件难以启齿的失败的事情，过分夸大坚毅的意志在完赛中的作用，彷佛无伤痛不英雄。没有难熬的时刻，便没有完赛的辉煌。生命只有一次，而比赛无穷无止。



全程直播是否有必要？

         

无论马拉松或是越野跑比赛，发生意外的多为参赛选手，而此次遇难的则是为选手提供直播服务的跟拍摄影师。在越野跑研究所发起的调查问卷中，有7%的跑者曾发起或参与过直播活动，对越野跑比赛中的直播活动，42%的人持反对意见，38%的人认为无所谓。

         

越野跑本质上仍属于竞技运动，出色的体育成绩自然能够获得更多人的关注，在实力的基础上，配合有效的运营，成为越野跑领域内的运动明星或KOL，意味着更多的资源、更好的发展机会，名利双收。

         

这本无任何过错，但却发生了我们都不想看到的意外，不论大家是否支持或反对，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状是，随着5G网络的快速发展及基站的大规模建设，我们已经由图文时代、视频录播时代进入了直播时代。



不再需要绞尽脑汁加工文字，不再需要修修改改美颜P图凑够九张发朋友圈，随手录播十几秒的内容，便能与朋友分享当下的时刻。

         

过往，我们多依靠赛事方的直播来观看比赛进程，选手个人直播的引入，使得我们将目光由赛事聚焦到了其中的一个人，本质上是由对运动的关注转移至了对人的喜爱，由越野跑运动的爱好者变为了某个运动员的粉丝。当然这其中并不矛盾也不冲突。

         

但个人难以如同赛事方，聘请由多人组成的专业摄影直播团队，仅由一两个人组成的跟拍团队，负责一名精英选手的全程跟拍，会成倍的放大摄影师可能遭遇的安全风险。且长距离越野跑比赛往往比赛耗时较长，全程直播的观赏性会大打折扣。

         

越野跑的精神内核是自主、独立完成挑战，基本在所有越野跑比赛的规则中，都要求选手不得接受外界的帮助，不得搭乘交通工具，甚至有的赛事要求不得陪跑、不得在补给站外接受私补。

         

当直播遇上越野跑，我们乐于见到更多的赛事实况与影像资料，但无论参与这项运动、发起直播的目的为何，希望我们都不要背离这项运动的初衷，更不要忽略其中所蕴含的安全风险。



应受访者要求，阿睿为化名

撰文 | 陌小帅   编辑 | 各拉丹东，文森   设计 | 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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