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自费登顶珠峰,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我们讲述了许多关于珠峰的故事，在每一个故事下面，“钱”都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登一次珠峰，花费40万人民币，这个数额足以刺痛大部分人的神经。

所以我们找到了一个普通人的样本：98年，25岁，互联网打工人，工作时长无限接近于996，靠自己攒钱登珠峰。

户外经验从雨崩开始，登的第一座雪山是哈巴雪山，一个绝大部分人都能企及的开局。

这篇文章，就是讲一个普通人（退一万步，一个互联网高薪普通人）如何一步一步朝着世界最高高度——8848.86前进的故事。

他尽可能回答了我所有问题：钱、时间、体力、父母家人的看法。问题问到底之后发现，一旦开始出发，“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这句话，确确实实不是一句空谈。

故事的真相就是，登顶珠峰也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好，这些事情在很大程度上与富有毫无关联。一颗勤于思考、精于筹划、善于执行、充满勇气的心，在任何时候，都能带人去更远的远方。


故事的开头
2023年5月17日早上7：45，李一凡登顶珠峰。



正式攀登时长从他到达加德满都的第一天算起，到他登顶下撤，一共39天。
跳开这个时间，李一凡（绰号土匪，以下简称土匪）从第一次接触户外到登顶珠峰，这个过程，花了他5年时间。
该怎么讲述故事的开头？
2017年年底，土匪在同济大学念大二，看到学校户外组织推送雨崩的内容，一眼看到就觉得飞来寺的日照金山太美了。2018年1月，他就跟几个朋友去了雨崩。
当时跟了一个户外组织，团队里的队员都把领队“大佬，大佬”的叫，他也跟着叫，结果走下来发现，这个“大佬”怎么比自己还弱？
好像第一次就感觉到自己在户外方面有点“天赋”，能够领先队员很长一段距离，并且不容易觉得累。由此开始对户外有了兴趣。
2018年9月，他一个人去骑了川藏线，15天骑行2160公里。




2021年6月，单人21天骑行新藏线

中间因为学业和疫情，有两年没怎么接触过户外。
2021年4月，土匪去爬了哈巴雪山（海拔5396米），当作自己研究生毕业旅行。哈巴雪山是他第一座5000米级雪山，三个半小时登顶，领先队友很长一段距离。


登顶哈巴
登山这项运动自己有一个层级，最常见的就是按千米来分，爬了5000米才能去爬6000米，然后再是7000米，8000米的山峰。
土匪从哈巴雪山下来之后对雪山攀登的感觉非常好，没有觉得很累或者很难，想立马再去爬一座雪山。国内的登山流程中，哈巴雪山进阶下一步，最好的选择就是玉珠峰。
2021年5月，土匪登顶玉珠峰（海拔6178米）。


登顶玉珠峰
土匪对自己的登山能力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评判标准，一座山，如果他能领先同时出发的队友一到两个小时，并且登顶的时间极大的领先关门时间，他就认为自己的能力足以支撑他去挑战难度更高的山。



就这样，他开始了快速打怪升级的道路。
2021年10月，他登顶了中山峰（海拔6886米）。2022年1月，连登四姑娘山大二峰。2022年4月，攀登宁金抗沙峰（海拔7206米），冲顶遇上暴风雪，下撤。2022年6月，重装登顶那玛峰（海拔5588米）。2022年7月，无氧登顶慕士塔格峰（海拔7546米）。2023年1月，在四姑娘山拉练了一个月，中间不小心阳了半个月，正式的拉练就只有半个月，总计登顶大二峰6次。2023年4月，土匪正式开启他的珠峰之旅。


登顶中山峰


决定去爬珠峰
似乎很难说清他到底是因为一个什么样的契机决定去爬珠峰，没有重大的事情发生，没有性格的突变，甚至没有太多理想主义的色彩。
后来我在他的朋友圈里看到，他是22年6月下定决心要去登珠峰的。那个月他重装登顶了那玛峰，5000-6000米级的技术型与非技术型山峰他都爬过了。如果还要进阶的话，慕士塔格绝对是一座无法绕开的山。


一凡的朋友圈
但慕士塔格的攀登费用一般在6-10万，没多少人愿意为了攀登一座7000米的山花这么多钱，除非他的目标是珠穆朗玛峰。
一下定决心，土匪7月就去爬了慕士塔格。


登顶幕士塔格
我读过不少登山的故事，太多人为了攀登一座山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甚至很多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非常多的时候我都执着于去找一个原因：“你为什么要去？”这个问题在登山界简直就是一个莎士比亚“tobe or not to be”的经典问题。
但无一例外，每一个登山者的答案基本都是“想去了就去了”，“没想那么多”，后者这个回答，往往能给我这个矫情的人送来致命一击。



最初，我对山，尤其是对珠峰这种8000米级山峰的想象全部来自于书本。《进入空气稀薄地带》，《梅里雪山》，《触及巅峰》，《远山在呼唤》，我需要这些故事。
这里面有惨烈的死亡、自私的决定、坚韧的决心和无可奈何的遗憾。它们都存在一个极为明显的trigger，这些故事能展现人类的渺小，展现人类的伟大，承担了人类关于勇气与毅力这样的宏大叙事。这样的故事太迷人了，但很难遇到。
有人不断走进户外，就是因为山里的那个环境提供了一种非常简单和开阔的体验，能顾让人暂时抽离出具体生活。即便山下的问题也依然要靠下山才能解决，但在山上的那段感受就是能够让人积蓄能量。
更多的人登山，就只是完成自己的故事，完成自己一个阶段性的目标。



对热爱徒步登山的人来说，比起去解释“为什么要去登山”这个问题，“为什么喜欢登山”会更容易解答一点，每个人都有一个具体的理由。
“简单、放空、平静”是最常听到的答案。土匪说自己去爬雪山，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白，孤独感被强烈放大，再加上长时间、高强度的攀登让他很容易就进入一种类似于冥想的状态。他会想自己“为什么要来爬山”，去问自己“热爱的到底是什么”，做一种思维性比较强的思考，能够帮助自己想清楚自己要什么。



除此之外，土匪认为登山也能让人变得更加淡定，山能让人明白焦躁是没有用的，山顶是需要认真规划好体力才能到达的地方。
这种心态也会潜移默化地移植到他的生活中。他觉得自己以前是一个比较有侵虐性的人，很多事情都想要去争一个先后。但后来走的路多了，整个人变沉稳和柔和了很多。




登顶珠峰
土匪的登山的“天赋”也体现在了爬珠峰这件事上。



在前往尼泊尔之前，他都没有接受过比较系统的训练。今年1月的时候前往四姑娘山拉练，结果期间阳了半个月，一前一后加起来的拉练时间总共两周左右，一共登顶了6次大二峰。
后面在珠峰大本营的几次拉练，去爬罗布切，从珠峰大本营到c2再回到大本营，他都处于队伍的最前列。
在这趟行程中，他觉得最难的就是第一个窗口期时从大本营（海拔5364米）到c2（海拔6400米）的这段路，需要通过昆布冰川。今年珠峰攀登季，从昆布冰川就开始堵车。
这一天接近两千米的升降，还包括了了大量攀冰，再加上补给失误，从凌晨两点出发走到下午一点，他一直没有补充水和食物，走到好几次脑袋都天旋地转。
他在c2待了五六天，期间不断在进行拉练和休整。



5月2日，从c2上到c3，风雪过于大了，50m/s的风速大到连帐篷都扎不起来。
今年整个登山季，珠峰上的风都很大，狂风导致这个登山季出现数量惊人的冻伤。Adventure Consultants团队的Cotter解释到，“营救行动数字达到史无前例的水平，整个登山季或约有200次去往2号营地的飞行任务。”


攀登前的煨桑



当时，他所在的登山公司预计下一个登山窗口期将在一周之后。5月4日，他回到加德满都进行休整。
5月8日，土匪回到珠峰大本营，在大本营待了两天，等狂风过去。
等窗口期等得人越来越焦虑，队上已经有队员开始吵架。终于，他们等到了明确消息，5月12日正式出发。



5月13日，土匪出发前往c2，状态出乎意料的好，从大本营到c2一共就用了6个小时，比上次速度快了一倍，是队伍中第一个到达c2营地的人。
休整一天后前往c3，他也是队伍中第一个到达c3的。



5月16日，走了9个小时到达c4，睡了一半个小时，又出发开始冲顶。
5月17日早上7点45分，土匪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

不出意料地，在登顶下撤的路上，他在希拉里台阶遇到了大堵车。为了让上去的人先通过，他蜷在希拉里台阶，等了接近两个小时。



在希拉里台阶，离他两米的地方，横卧着一具登山者的尸体。土匪正对着那个人的面部，看到他的脸上戴了一个雪镜，露出一点点皮肤，已经干瘪了。
当时的风大到出奇，希拉里台阶又没有任何可以避风的地方，气温在零下四十度，土匪冷到全身发抖，他那时候都“觉得自己随时会冷死在希拉里台阶上”。就在那种情况下，他和两米之外那具尸体对视了两个小时。
他很容易就想到了死亡，想到自己“会不会也死在这里”，尸体没有办法被运下去，常年累月地留在这里。
他在登山日记中写：
“想着最后如果真的不行了，就让夏尔巴给我放到一个没人角落，别让后面的队友看到了，还影响他们登顶。8800米这个位置，尸体大概也运不下去了。以后千百的后辈从我身后跨过，去触摸我曾经视为理想国的巅峰，想想这辈子身后也算快哉。”
不过当然，只是想想而已。他在希拉里台阶拼命地拍手，踢冰，靠有限的运动来产生身体的热量。



登顶珠峰那一刻，土匪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登顶的那一刻人已经冻到和累到麻木了，按流程坐在峰顶拍了几张照后就下撤。反而是在希拉里等待的那一两个小时，望着西藏那一侧，眼泪止不住的流。



回到c4后，土匪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回忆登顶的过程，也只能回想起一些片段。那些强烈的情绪已经在冲顶之前全部经历过了，激动、兴奋、痛苦、落泪都经历了，登顶之后反而很平静。


“我更想要纯粹的登山”
这次登珠峰，土匪花了小四十万，这几乎是他的全部积蓄。把这个费用拆解一下，10万用于支付珠峰攀登许可证，20万付给登山公司和夏尔巴，剩下的钱用于机票、食宿和装备。
他觉得自己负担全部花费，能让登珠峰这件事本身变得非常纯粹。去之前不找赞助，不向父母要钱。登顶之后也从不主动提这件事，只是在朋友圈发了下，直到我找上来。


登顶珠峰之后
在跟土匪聊天的过程中，我觉得他是一个绝好的年轻人的样本，有点中二气质，喜欢去看音乐节，喜欢猫，喜欢户外。自己挣钱自己花，同时拥有赚钱能力和享受生活的能力。他还带了一面旗子去珠峰，那种我在音乐节经常看到的旗子，上面写着：爱意东升西落，浪漫至死不渝。
下撤之后他写到：大家终究还是阔别了英雄史诗般的高山，回到各自平凡的生活里接着书写浪漫与英雄主义。



现在，距离土匪登顶珠峰，已经过去一个月过去了。下山后的生活照常，正常上下班，周末去爬爬周边的山。上个周末，他刚去爬了武功山。除了脸上可能还有冻伤的痕迹，他的生活跟以前一模一样。




在武功山

登顶珠峰，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些年珠峰越来越火，有一种论调是说，只要钱给够，夏尔巴背都能把你背上去。一种典型谬误，圈外人指点江山经典发言。高海拔攀登没有一座山是容易的，只有困难，和更困难。

截止到2023珠峰登山季，全世界累计登顶珠峰人数不足8000人。在全世界70亿人中挤进万人俱乐部，成为极小概率中的一份子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陶渊明写桃花源记，描绘了一个千年乌托邦，他写其中美好，“不足为外人道也”；此后千百年，这句话也用在了“个中辛酸，骨鲠在喉，不足为外人道也”。盛世繁华与艰难险阻，都可以“不足为外人道也”。可能登珠峰也是这样，为其付出的时间金钱与精力，很难用言语总结出来。



生活中也是一样，想做一件事情，持之以恒地为之付出努力，到最后结果可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过程。
就像土匪跟我讲他第一次去雨崩，住在下雨崩村时偶遇月全食，漫天繁星，星星和银河非常明显。他跟着朋友出去看，大家待在一块，用音响放着五月天的星空，大家跟着音乐一起唱，没有一个人在调上，但就是特别快乐。
后来土匪在其他地方见到了比雨崩更亮、更多、更清晰的星空银河，但再也没有当时在雨崩看到的那种让人热泪盈眶的感觉了。
所有经历都是过程，享受就可以了。



土匪在自己的登山日记中写道，坐上直升飞机离开大本营时，跟夏尔巴挥手再见，他说那一瞬间他想到了数码宝贝的飞帽告别，我完全理解他在说什么。


美美的粉色帽子一飞，butter-fly一响，谁的童年回来了？
美美的帽子一飞，butter-fly的歌一响起，结束的不单单的数码宝贝，还有我们那一代人的童年奇幻大冒险。我完全理解那种在过程中的期待与兴奋：“每天都是新的一天”，也完全理解结束时那种遗憾。
在直升机上看到夏尔巴朝自己挥手告别那一刻，他关于珠峰的奇幻大冒险，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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