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丨至死不渝,他是深海下的夏尔巴人

雅各布（刘洋辰）潜水挑战者雅各布（英文名Yacoub），曾用过刘晶一名，不知何时有高人说他命中应有水有星，故改名刘洋辰，果然后来他便与星辰大海相伴。他梦想挑战潜水世界纪录，所有的训练和执着都是为此。雅各布说，很多人活在别人的故事里，但我只想活在自己的故事里做自己而不是解释自己。“丰富的知识、充足的经验、健康的身体、愉悦的心情、你可以做你不敢尝试的事情，前提是你要计划好，了解你自己，就可以做，50% 你会成功，这就叫挑战。”
2023 年 3 月 14 日晚，雅各布抱着儿子小苹果对着郭丽君的手机镜头说了上面一番话。然后，一家三口像往常一样在位于菲律宾 cebu（宿雾）的家里吃晚饭。吃饭的时候，夫妻二人还在讨论潜水挑战的话题。雅各布对郭丽君说，我潜水是去挑战，不是去自杀，我是要上来的。

出海

家里的地板坏了几天了，3 月 15 日早上，房东安排工人过来修地板，雅各布要等到地板修完再去潜水。郭丽君说：“要不今天就不要去潜水了，就让别人来修地板；或者先去潜水，晚两天再来修。”雅各布觉得地板翘起来了，可能会伤到孩子的脚，还是执意先修。修地板和潜水都是提前计划好的，也许在雅各布看来，这两件事并不矛盾。地板的损坏比预想的要严重，修好已经快中午一点了。“还要潜水吗？”雅各布说，计划不变。“这么多年，他要做的事儿我拦不了。所以，当他执意要做的时候，我只能支持他”，郭丽君说。从家里出发前往海边，一家三口在车上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路过Jollibee（菲律宾快餐品牌），雅各布停下车给儿子买了个汉堡。当天他们都没有吃饭，每次做这种大深度的挑战之前，雅各布都不会吃饭，因为他肠胃不太好，深海潜水需要减压，长时间待在下边，吃了饭以后肠胃会不舒服。正常情况下，这种两三个小时的潜水，雅各布从来都不吃饭。到潜水店以后，郭丽君喂小苹果吃东西，雅各布整理装备，小苹果吃饱了，就跟着爸爸前前后后的跑，看着爸爸穿潜水衣、打气、检查各种装备……



整理好装备，像往常一样，郭丽君和儿子小苹果送雅各布出海。马达轰鸣，船上的一家三口有些安静，不一会，他们到达计划中的潜水点。雅各布最后一次检查装备，把咬嘴含进嘴里做了一次深呼吸，像他千百次重复的动作那样，坐在船帮上往后仰，跃入他最熟悉的海洋，逐渐隐入那一片深蓝。今天的小苹果一反常态，爸爸下水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兴奋，坐在船上哇哇哭起来，到岸上后，小苹果的哭声还没有停下来。“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两个小时就上来了，爸爸去潜水了”小苹果不听劝，又吵又闹，还是哇哇哭个不停，郭丽君也有些心神不宁。到了约定时间，雅各布没有像往常一样浮出水面。

深海下的夏尔巴人
众所周知，夏尔巴人是喜马拉雅山之子，是最优秀的高山向导，他们在雪山上如履平地。

雅各布的微信昵称是“深海下的夏尔巴人”，其意不言自喻。



2010 年，还在北京工作的雅各布接触到潜水后一发不可收拾，多次前往菲律宾cebu进行潜水训练。2013 年，雅各布开始学习 WUD(环球水下探索，记录和保护中国水下洞穴，探索鲜为人知的水下封闭空间)的初级课程，技术潜水的大门向他敞开。雅各布沉醉在国外潜水先驱们的探索经历中，出于对潜水的热爱和执着，他搬到了潜水圣地 cebu，并以他所钟爱的事业为生。雅各布的梦想就是要在深潜领域打破现在的世界纪录，他要用自己的实践去推进身体和装备的极限, 他想做潜水的探索者和引领者。我们看看雅各布都做了些什么。雅各布在 180 米以内进行了多次 Trimix 潜水，他通过这些训练，获得了非常好的基本技术和心理状态。雅各布是 WUD 的技术潜水教练，为数不多的 CCR mod5 潜水员及 CCR 技术潜水教练，也经常带领学生进行 100 米及以上深度的 Trimix 训练。雅各布认为完成超大深度的潜水首先要能够进行长时间的潜水，而不是简单地触底潜水。所以雅各布开始训练 100 米的长底部时间潜水，比如 100 米 60 分钟水底时间，500 分钟的长时间潜水，以此来挑战自己的极限。

墨西哥坎昆，雅各布（前排右一）和WUD的教练、学员们在一起 如果你对登山比较熟悉，可以想象一下，在海拔 8201 米的卓奥友峰顶峰待一个小时以上，而不是拍张照片就下撤。雅各布把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研究和钻研潜水的这件事上。郭丽君说，他的日常生活非常简单，除了打扫一下家里的卫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研究潜水。他会反复观看潜水世界纪录保持者发布的照片或视频，从里面看一些细节，找出他能学到的东西。雅各布送给郭丽君的第一次情人节礼物是 WUD 的 Rec one 和干衣课程，他亲自教学。刚结婚的时候，雅各布的学生问郭丽君：“雅各布在家跟你说什么”“不说什么，大部分时间在跟我说潜水” 即便睡觉的时候，雅各布也想着潜水。潜水、教学，忙碌完一天，躺在床上的的时候，雅各布会沉浸在他自己的那个安静空间里冥想：如何下潜，如何减压，出事故以后怎么处理，雅各布在大脑里演练这些，直到他慢慢的睡着。有时候在梦里还会继续演练。“有一次我叫他起床，他眼睛都没有睁开，躺在床上说，不要不要，等我两分钟，我在潜水，把这点儿潜完”，郭丽君说。雅各布认为，要打破纪录就必须知道自己在水中的忍耐力和极限在哪里。怎样以最短时间完成最大深度的潜水是雅各布关心的问题，他开始进行空气大深度潜水训练， 66 米、80 米、90 米、100 米、120 米……不断推进自己的极限。



不说再见

郭丽君家有个小仓库，里边全是雅各布给母子二人买的各种零食，堆得满满的，看上去可以开一个小商店。“可能会需要的东西，他都会买，家里放得满满当当”， 郭丽君说。郭丽君爱吃螺蛳粉，雅各布买了整整两箱，那种最大号的旅行箱，两整箱。“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潜水上，觉得可能忙起来的时候会照顾不了我们，所以当他空闲的时候，会尽量多照顾我们，包括多储存一些东西”，郭丽君说。“我们家那个小库房，如果外边儿打仗，要打上两三个月，我们都饿不死，里边吃的真的太多了。”


每次出海郭丽君都会送雅各布，都会陪他一会儿，看着他下水。不过，每次下水的时候，郭丽君都不会跟雅各布说再见。“我害怕说了再见就再也不见了”郭丽君说，“谈恋爱的时候每次打电话，挂电话前，雅各布都忌讳跟他说再见，他觉得说再见是说给死人听的”后来雅各布每次下水，郭丽君都不敢跟他说再见，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等他回来，她心目中的英雄每次都如约而至。3 月 15 日那天，对郭丽君来说跟以前雅各布无数次潜水一样，就是看好孩子在旁边等，等他的英雄归来。

搜救
郭丽君乘着快艇在海上找丈夫，海上的浪很大，直接拍到船上了，拍湿了小苹果，也拍湿了郭丽君。郭丽君担心孩子在船上有危险，回到岸上。上岸之后，潜水店的工作人员不让郭丽君下海，已经派船出去搜救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海面上发来信号，搜救的船有消息了。不一会儿，搜救船靠岸，救援人员说人拉回来了，让郭丽君过去。郭丽君一路小跑，颤抖着问：“还活着吗？”没有人回答。到岸边的时候，郭丽君看到雅各布躺在那个承载他梦想的小船上，身上的装备已经被取下来了，整个眼睛都凸了出来，鼻腔边有一些猪肝色的暗红色血液。郭丽君发疯似的冲过去，按压雅各布的胸部做心肺复苏。一直按、一直按、一直按，直到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后来，救援人员轮流帮着按压，郭丽君负责往雅各布嘴里吹气。人死之后，人体的电解质紊乱，产生一种不同于活着时的难闻的味道，雅各布口腔里的味道，混合着他暗红色的血液，都被郭丽君吃到嘴里。一旁的救援人员没有阻拦郭丽君，只要她在吹，他们就继续按，直到郭丽君流着血的嘴巴连气也吹不动了。后来，郭丽君说：“这是老天爷让我记住他的味道，让我下辈子还能找到他。”

3月15日
3 月 15 日是一次精心计划的潜水，是一个惊喜，因为 3 月 15 是结婚 5 周年的纪念日，雅各布想在水下展开这句话“郭丽君，这是给你 5 周年纪念，未来可期”，并录制视频。


他要用别人都无法做到的方式，向一直支持他的爱人表达最深的感谢和爱意。3 月 15 日也是一个挑战，他默默地告诉自己，要用最难的方式突破自己的极限。他没告诉任何人这些。直到我们在雅各布的纪录本上找到了他的计划。潜水计划在去年就做好，疫情三年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在潜水的前一天，他让妻子录下了下面这段视频：“丰富的知识、充足的经验、健康的身体、愉悦的心情、你可以做你不敢尝试的事情，前提是你要计划好，了解你自己，就可以做，50% 你会成功，这就叫挑战。”他在记事本上写下了这段话，期待能够突破自己，挑战大深度高氧分压长时间暴露。3 月 15 日早上，维修地板直到中午才搞完。他赶到潜水店准备已经到下午了，需不需要下水呢？他毫不犹豫，因为今天是结婚五周年的日子。他下水前交代了 Dive assure 的保险，交代了儿子刘苹果的事，交代了潜水计划，他要去 315feet（95米）的地方拍一段视频来纪念结婚5周年。最后，他和以往一样，交代了他不会让自己沉在水底，一定会回来找他们。他真正的目标是 130 米，这是他对氧气分压及迷醉耐受的挑战。他选择使用Suex推进器从浅水一直推进到最大深度，再返回到 315feet 拍摄结婚纪念视频，这是他之前一直采用的方式。他选择了独自下水，这也是这些年他一直采用的方式。这样的计划，意味着长时间暴露在超过 1.6 的氧气分压，任何意外，没有人帮助，他很清楚这点。

雅各布（中）和他的挚友大师兄、二师兄通过潜水电脑表及CCR回路上安装的摄像机，我们还原了整个潜水过程：深度超过80米：氧气分压超过了安全边际（1.6bar）。BT18分钟：他超过了之前的纪录120米，他犹豫了一下，决定继续向下。BT19分钟：他开始有痉挛的声音，看表已经有点不稳定。然后继续向下。灯光已经无法控制。BT19分50秒：抵达最大深度，氧气分压已经到达2.5bar,然后掉头使用推进器往回。浮力丧失，在地面拖拽，依然使用推进器。BT25分钟：他昏迷在他需要拍摄结婚纪念的深度，推进器停下了，一切安静了。BT28分钟：摄像机设置的自动停止（摄像机设置了自动停止，启动时间与电脑表有差异）。BT50分钟：他开始给自己充气了10秒左右，3分钟后他抵达水面。电脑记录的视频资料中可以看出，下潜到120米以后，他已经开始有一点反应了，但他还是执意往下走，也许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告诉自己，要去挑战那50%的机会，然后继续下潜到130米。水面搜索人员在一个多小时后，在漆黑的海面找到了他。高氧气分压让他在水下失去行动能力昏迷，但也让脑部可以持续工作，强大的意志力让他在最后一刹那指挥身体完成了充气操作，充气时间约为10秒。他开始缓慢上浮。他兑现了对家庭的承诺，他会把自己带回水面。整个视频都很安静，只有推进器的声音，他没有任何明显的慌乱及挣扎，只有轻微的痉挛的声音。一切都如此平静，好像此时的大海对失去这样一位勇者而默哀。



TIPS :空气深潜，数十年的尝试
1947 年，法国潜水员 Maurice Fargues 是第一个死于空气深潜的潜水员，下潜到 117 米，但是昏迷后死亡从 1969 年开始有纪录，经验丰富的洞穴潜水员在洞穴中，使用空气进行深潜。 1970 年开始 洞穴潜水员使用双瓶快速下潜的标准方式开始了洞穴深度探索，他们要面临巨大的迷醉，氧气中毒和气体耗竭风险。70 年代，有执照的洞穴潜水员有 12 人死于空气深潜，其中 4 人在同一个洞穴-佛罗里达的 eagle nest.1981 年洞穴潜水先驱 sheck exley 创造了 360ft/110m 的空气深潜纪录1991 年 Bret Gilliam 把这个纪录提升到 452ft/137m 1994 年 Dan Manion 保持了现在的纪录 509ft/155.143m安全提示：空气深潜有很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因为在深度下，空气的高密度带来了呼吸的沉重和严重的迷醉，这些都会加剧二氧化碳产生，导致氧气中毒的风险也不断加剧。- End -采访：各拉丹东
撰文：各拉丹东
视频剪辑：小武
编辑：楚姜
【文中图片、视频素材均由雅各布家属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