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丨为什么是泉州?

-本文转载公众号：中国旅游报-
泉州：穿越千年的“海丝”记忆

一千年前，泉州港（古称“刺桐港”）千帆百舸，渡头风墙林立，客商云集，货物如山，夜幕降临，无数的油灯与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它是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笔下的“东方第一大港”“光明之城”；泉州城内流入大量海外文化，成了各种宗教信仰进入中国的“第一站”，南宋大理学家朱熹发出“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的赞叹。一千年后，走在泉州码头与街巷，那一墙一瓦、一寺一庙、一桥一塔……无不在诉说着这座城市的历史变迁与时代发展，折射出这座城市的文明与进步。

7月25日，随着主持人落槌定音，“泉州：宋元中国的海洋商贸中心”项目通过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审议，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自此，中国的世界遗产大家庭成员增至56个。

此次泉州申遗项目包含九日山祈风石刻、市舶司遗址、德济门遗址、天后宫、真武庙、南外宗正司遗址、泉州府文庙、开元寺、老君岩造像、清净寺、伊斯兰教圣墓、草庵摩尼光佛造像、磁灶窑址、德化窑址、安溪青阳下草埔冶铁遗址、洛阳桥、安平桥、顺济桥遗址、江口码头、石湖码头、六胜塔、万寿塔，共22处代表性古迹遗址，它们完整地体现了宋元泉州富有特色的海外贸易体系与多元社会结构，多维度地支撑了“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这一价值主题。

万寿塔｜贾福山 摄

再次寻访这座古城，打卡这些申遗古迹遗存，记者终于找到了“为什么是泉州？”的答案。

搭建海外交通网络

追溯起10-14世纪泉州宋元中国与世界对话的那段繁盛历史，无疑要从它的海港、码头说开去。

泉州拥有541千米漫长的海岸线，港口资源优越，形成“三湾十二港”的港口群，给泉州的海外交通和海外贸易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石湖码头位于泉州城东南17公里的石湖半岛西岸，是一处利用天然礁石建造的码头，与六胜塔同属石湖港的历史遗存。石湖半岛三面临海，其西侧为一半月形海湾，形成天然的避风良港。

石狮市博物馆馆长李国宏介绍，“石湖码头是泉州外港码头的珍稀物证，实证了宋元泉州优良的建港条件，它与江口码头共同呈现了宋元泉州港的水陆转运系统。”

江口码头位于泉州古城东南的晋江北岸，现保存有文兴、美山两处宋元时期的码头及一处宋代古船遗址。这座码头与真武庙同为泉州城郊的重要内港法石港的遗存，反映了内港码头的功能构成和使用方式。

假若千年前，有一艘商船选择从泉州港驶入宋元中国，那么当它的舵手看到位于宝盖山制高点的万寿塔时，便知这艘船已顺利抵达泉州港，若继续行驶，看到位于石湖半岛金钗山之巅的六胜塔，便知这艘船即将抵达泉州湾，进入内港。



六胜塔｜图源：图虫创意

“前者是泉州湾外海航标，主要解决商船通过台湾海峡主航道进出泉州港的指航需求；后者是泉州湾外港航标，主要解决商船通过大、小坠岛主航道进出泉州港的指航需求。”李国宏告诉记者，相距不过10公里的两座航标塔遥相呼应，共同构成泉州港独特又完善的古代航海导航体系。

南宋初，随着泉州海外交通的繁荣发达，货物集散运输单靠舟渡已适应不了发展需要，有记载写道：“方舟而济者日千万计，飓风潮波，无时不至，船交水中，进退不可……大为民患。”船渡的艰难，严重影响到港区货物的吞吐，制约了当地交通、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修建一座横跨海湾的桥梁，以适应海内外经贸与交通需要，势在必行。

始建于1138年的安平桥是中国现存最长的跨海梁式石桥，它由僧侣、商人、政府官员和当地民众等合力建造。安平桥位于泉州城西南方向30公里的晋江安海镇与南安水头镇交界的海湾上，这里是泉州与其南侧的漳州、广州等地区联系的要道。

此外，同期还建有泉州北上福州乃至内陆腹地的交通枢纽——洛阳桥，以及泉州古城与晋江南岸的陆运节点——顺济桥。其中，历经千年不倒的洛阳桥的建造使用“筏形基础”“养蛎固基”“浮运架梁”等技术手段，为宋元时期泉州造桥浪潮积累了宝贵的技术经验。

“洛阳桥、安平桥、顺济桥共同连通了便捷的沿海交通干线，在泉州水陆复合运输网络的发展中具有开拓性的里程碑意义。”泉州市文保中心主任吴艺娟介绍。

确立海外贸易地位

国家大政方针是对国际性港口城市发展的最有力的支持，北宋元祐二年(1087年)是泉州城市发展非常关键的一年。彼时，宋廷置“市舶司”（古时“海关”）于泉州, 确立了泉州港作为对外贸易港的官方地位，外商番舶不必从他港验关再转运泉州。

“宋中央政府起用宗室赵汝适提举泉州市舶司，这为泉州海外贸易及港口经济的发展带来了深刻的影响。”泉州市博物馆馆长黄明珍告诉记者，“迁移大批宗室定居于此，反映了统治阶层对泉州港的高度重视。此时，因为泉州港已具备了自上而下被认可的官方核心通商口岸地位，很快就进入了繁盛阶段。”与此同时，随后设置的南外宗正司进一步强化了国家政权对泉州海洋贸易的推动。

古泉州人民依海为生，出海和回航都需要顺应季风规律，泉州夏季偏南风，船舶从南部海域回航，冬季偏北风，船舶从泉州出海。祈风保佑航行平安成为传统。

九日山祈风石刻则记载了宋代在泉州负责海外贸易管理的国家专员、地方官以及皇室成员等为海外贸易商舶举行祈风仪式，它与市舶司遗址、德济门遗址等共同体现了宋代市舶制度下国家力量对海洋贸易的倡导和管控。

“九日山涉及宋代航海祈风的石刻共计10方，这些珍贵的石刻历史档案真实记录了宋代海洋贸易与季风密切关联的运行周期等历史信息，反映出海神信仰对贸易活动的精神促进。”九日山文物管理所主任何春燕说。

此外，泉州官员祭海的场所还有真武庙。据介绍，它是宋元时期祭祀真武大帝的道教庙宇，也是宋元时期商人群体从事海洋贸易的重要精神寄托。

“天后宫是祭祀海神妈祖的庙宇，也是世界范围妈祖信仰的重要传播中心，见证了妈祖信仰伴随海洋贸易的形成和发展历程。它与九日山祈风石刻、真武庙等共同体现出民间信仰与国家意志相结合对海洋贸易发展的共同推动。”泉州府文庙文物保护管理处主任何振良说。

进入商贸繁盛阶段

泉州港具备了自上而下被认可的官方核心通商口岸地位后，很快就进入了繁盛阶段。

此时，泉州港除与日本和朝鲜半岛交流外，还与南海诸国和印度洋周边国家进行交往，包括东南亚、南亚次大陆、波斯湾—红海和东非等地。出口的大宗货物有丝绸绢缎、瓷器、茶叶、铜铁制品等，进口货物有各色香料、胡椒、宝石、珍珠、象牙、犀角等。

但从外贸产品数量方面看，瓷器等不便陆路运输的大宗产品逐渐超过量轻价高的丝绸。福建省内和浙江各大青瓷瓷窑，多通过地理优势更为明显的泉州港出海，为泉州海外贸易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宋元时期是德化窑业发展的第一个黄金期，在10—14世纪，成为以‘外销为主、内销为辅’的外销陶瓷生产基地。”德化陶瓷博物馆馆长郑炯鑫介绍，这一时期德化窑的产品以青白瓷、白瓷为主。器型多以碗、盘、盒、洗、执壶、军持等日用器为主。“德化窑的高足杯、粉盒、军持、壶、花瓶、碗等产品目前在东亚、东南亚、南亚、西亚和东非等地区多有出土，并大量发现于华光礁一号、南海一号等沉船遗址中，证实德化窑瓷器是海外贸易的重要外销产品。”

郑炯鑫带记者来到德化窑址的尾林—内坂窑所在地，“这处考古发掘揭露的四座窑炉横跨宋、元、明、清四个朝代，第一次较为完整地揭示德化窑从宋元时期的龙窑至明清时期的横室阶级窑的发展演变过程，填补了德化窑古代窑业技术史的缺环，为展示德化古代制瓷工艺技术提供了重要的实物材料。”在郑炯鑫看来，日后建成遗址公园，这个窑址是一个最值得打卡的地方，因为“可一眼望穿德化陶瓷的千年”。

除陶瓷外，安溪青阳下草埔冶铁遗址是宋元时期泉州冶铁手工业的珍贵见证，与泉州的陶瓷生产基地共同显示出宋元泉州强大的产业能力和贸易输出能力。

多元文化交融互通

在宋元时期，大量阿拉伯、波斯、印度及欧洲等地的外国人侨居泉州。这些蕃客带来了不同的宗教文化。蕃商侨客在泉州有相对集中的居住区域，即“蕃坊”，不断营建“蕃寺”，传播“蕃教”，使泉州各种宗教纷立，主要有伊斯兰教、基督教、摩尼教、印度教等。

开元寺是宋元泉州规模最大、官方地位最突出的佛教寺院，距今已有1300余年。寺内东西双塔均为五层八角石构楼阁式塔，历千年而巍然耸立，成为泉州老城区的重要地标，“站如东西塔，卧如洛阳桥”也逐渐内化为泉州人的气质。

走在寺内，人们可以发现这里有独特的古印度教石柱和人狮石雕。石柱上的每个圆盘内分别雕刻着印度教古代神话故事、中国古代传统吉祥图案及花草图案。泉州开元寺知客释德远介绍：“凤凰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寓意祥瑞。凤凰出现在这两根古印度教石柱上，表明当时泉州对外交流的历史悠久，对各种宗教的包容。”

在泉州，拥有千年历史的伊斯兰教寺院——清净寺特别醒目，高大的尖拱门楼是典型的西亚清真寺风格，寺内现存建筑包括门楼、礼拜堂、明善堂，一处古井，以及多方与寺院历史有关的碑刻。长久以来，众多穆斯林围绕清净寺聚族而居，泉州涂门街一带成为独特的“穆斯林社区”。

在泉州城以南15公里的华表山有一处宋元时期建成的摩尼教寺院——草庵。庵中现存一方雕凿于1339年的该教创始人摩尼的石雕造像，是世界现存唯一的摩尼光佛造像。这是迄今我国仅存的较完整的摩尼教寺院，是研究宗教史和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资料。

现如今，泉州拥有的宗教遗迹包括道教、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天主教、景教、印度教、摩尼教、犹太教……被称为“世界宗教博物馆”，泉州是当之无愧的。这也充分展现出泉州作为世界海洋商贸中心强大的文化包容力，其蕴含的文化融合特征为宋元泉州世界性多元社群间广泛的价值观交流奠定了基础。

商贸中心杰出范例

从海港、码头群到与之相伴的桥梁和驿道，从城区的多元社群宗教建筑和造像到山区里陶瓷和冶铁生产基地，从行政管理机构遗址到由城门、城墙、路网等构成的城市格局关键设施遗迹……“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的22个系列遗产点，完整地体现了宋元泉州高度整合的产—运—销一体化的海外贸易体系，以及支撑其运行的制度、社群、文化因素所构成的多元社会系统。

正如文化和旅游部副部长、国家文物局局长李群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所说，宋元泉州是当时世界海洋贸易中心港口的杰出范例，具有独特的发展智慧和卓越成就，展现了10—14世纪港口经贸的蓬勃发展，对该时期的世界商贸往来和文化交流，以及亚洲社会文明进步作出了重要贡献，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和宝贵财富。

而泉州申遗成功的背后，是其20年的坚持与努力。

自2001年开始，泉州便踏上了筹备“海上丝绸之路——泉州”申报世遗的道路；2006年，泉州申遗项目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2016年，泉州市牵头联合多个城市，全力推进中国海上丝绸之路联合申遗；2018年，泉州首度申遗，“古泉州（刺桐）史迹”作为海上丝绸之路最具代表性的港口城市单独申遗失利。

2019年初，泉州项目再次“出征”，被确定为我国2020年唯一申报项目，申报名称也被改为“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新的申遗团队重新编制了申遗文本，在原来申报项目16个遗产点的基础上又新增了6个遗产点。

长达20年的申报过程，是泉州不断加强遗产创新性保护的过程。该市始终将“保护古城、开发新区”作为城市规划保护建设的指导思想，加强保护立法和规划设计，推动文化遗产保护“五纳入”，使古城整体风貌得到妥善保护，树立了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典范。

近年来，泉州把申遗工作作为“一号工程”，牢固树立“申遗是手段，保护才是目的”的理念，对照申遗规则和标准，确保遗产得到可持续保护。同时，作为泉州市获得立法权后制定的第一部地方性法规，《泉州市海上丝绸之路史迹保护条例》于2017年1月1日施行。

如今，6.41平方公里的泉州古城，作为世界遗产申报的缓冲区，通过实行原真性保护、活态化利用、家园式共造，逐步实现“见人见物见生活”，古城历史风貌得到全方位立体式呈现。

共同守护文化家园

如今，在泉州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自发为家乡的文化保护与传播尽心尽力。

“‘有海水处有华人，华人到处有妈祖’，天后宫妈祖信仰是伴随宋元泉州海洋贸易而形成、发展的民间信仰，随着泉州民众不断地向东南亚各地及我国台湾、香港、澳门地区移民和进行海外贸易活动，妈祖信仰文化经由泉州港向这些地区广泛传播。我的家就在天后宫旁，这里也是伴随我成长的地方。”脆生生的童音从天后宫里传出，站在游客群里年仅13岁的许馨月，将厚重深刻的天后宫历史深入浅出地向众人讲解，不时还穿插一些民间故事，十分有趣。

据了解，随着“泉州文化”热度的不断攀升，政府层面以每年选拔“古城讲解员”、举办“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系列遗产讲解培训班”等形式鼓励群众参与到守护文化遗产的行列中，民间文化爱好者自发组成义务讲解队伍，许馨月便是其中因热爱而坚持的一员，今年也是她义务讲解员生涯的第6年。“泉州文化是个完整又丰富的体系，我的梦想就是向全世界讲好泉州故事，推动泉州这艘海丝之船驶向世界。”许馨月说。

“我家是穆斯林世家，祖先是宋元时期来到泉州的阿拉伯商人，历代‘围寺而居’，宗教生活与清净寺密不可分。”现年56岁的黄文铿在上个世纪80年代迁出清净寺。如今的居住地与寺院仅一墙之隔，寺内的一草一木、一碑一刻，他熟稔于心。2011年起，他担任泉州清净寺管委会主任，大半生在守护、宣传清净寺，让更多人了解穆斯林在泉州海丝文化辉煌历史中所起的作用。

“陈德杉老人讲起洛阳桥的故事，四五个小时都讲不完。”在泉州台商投资区，咨询需要向谁了解洛阳桥历史故事时，大家一致推荐陈德杉老人。与他聊聊天，犹如翻开了洛阳古桥的“百科全书”，桥上的一砖一柱他都能娓娓道来。今年78岁的陈德杉是泉州台商投资区洛阳镇文史研究会会长，已经默默守护了洛阳桥几十年。“洛阳古桥承载着历史的记忆，我们要将这段历史展现给世人，把洛阳桥传说传给下一代。”他说。

泉州星罗棋布的文化遗产令人神往，一直以来吸引着南来北往的游客前来“打卡”。如今，随着申遗成功，还将有更多人慕名而来，泉州古城的故事进入崭新的篇章……（中国旅游报首席记者 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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