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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重象,巴丹吉林沙漠单人七天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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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星芽
时间:
2021-7-4 21:30
标题:
红山重象,巴丹吉林沙漠单人七天穿越
红山重象,巴丹吉林沙漠单人七天穿越
棕红色的沙山如有序堆砌的瓷盘,这里没有高悬太阳照射不到的角落,现在,景致和我的皮肤一样通红、泛热,可能是阳光太强烈了,我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实际并非完全如此。梦境里闪现的画面让我未至巴丹吉林,就已经有了一种熟悉的印象,仿佛我这一趟的旅程并非第一次而是踩着过去的萍踪。
沙漠静象于梦里美得让我屏息,恶魔纤细的尾翼也高高翘起,巴丹吉林中的“吉林”的另一层意思代表“地狱”。至于“巴丹”有人说是“巴岱”的演变,意为人名。也有人考察认为“吉林”指代数词“六十”,说明这片沙漠的海子星罗棋布。据《甘珠尔经》第十三卷里记载的故事,很早以前,巴丹吉林沙漠是一块地域辽阔,牧草丰美,风光旖旎的大草原,国王居住在一个叫做乌兰浩特的城堡里,这个国度里的百姓们生活富足,人人安居乐业,一天,王子在奸臣的操纵下待父王本都尔彦图汗从拉萨拜佛回来时夺取皇位,苍天大怒,于是降下七天七夜黄沙掩埋了祸国殃民贪婪残忍的王子与奸臣。由此,巴丹吉林也称“唐嘠日格勒·额勒斯”,即咒誓的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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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里?”在通往古日乃苏木唯一的那条尽头路上,在大风中等待了一个多钟头的我终于听到了久违的话。蒙古老人慢摇车窗,向我说明他是村落的人,但他不到古日乃,他只往里开进三十多公里。
“去古日乃做甚么?”
“我去徒步沙漠,从古日乃走到雅布赖镇。你能带我一段路吗?”
蒙古老人即刻锁住他虚白的眉毛,甚至如一条鱼那般瞪鼓双眼,迟疑几秒,他发出面朝一个不可理喻之人的愠怒语气:“你准备一个人穿沙子?从古日乃到雅布赖可好几百公里呢,我不敢带!”
我还未来得及回应,老人转脸“嘭”的关上玻璃窗,越野车的橡胶轮胎扬起几层灰土。他的车辆成为远景的一部分,那荒芜远景的尽头正是我要去的村庄。
说是村庄显得不那么合适,因为古日乃苏木只有三户人家,生活在巴丹吉林沙漠边缘的蒙古人以畜牧业为生,主要放养骆驼和山绵羊。生活在这片4.43万平方公里沙漠边缘的牧人历经干旱与每年春季的浩天黄沙困扰,很早就想离开这块不适宜物种生存之地,古日乃苏木原来类似一个村镇,有风力发电厂,有农业银行,这过去的建筑因人们的搬迁废弃蒙灰。如今只有三户人家。他们或许认为我这样在城市里吃饱闲着一个人来徒步200公里沙漠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沙漠东南部双色海子准吉格德常年放牧的姑娘几天后我遇到她时腼腆的对我报以微笑:“我不明白你们徒步者和越野车自驾的人为什么大老远跑沙漠来看风景,沙漠里有啥风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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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星芽
时间:
2021-7-4 22:02
我用windy预测到了12号以后在阿拉善右旗西北部沙漠可能刮来的一场将要延续两到三天的大风,天象图呈现紫红与淡紫色,风力达到30kt,阵风最大风力竟到达了40kt,若这一周后的预报无误,如此大风是否足以形成一场沙尘暴呢?我反复研究以熟悉手机离线卫星图的航迹,没有人喜欢走在沙漠里突然来一场十级大风的感觉,巴丹吉林沙漠中线前一百公里是真正的无人区,之后的一百公里线路串联起东南部海子,我只要在风暴来临前赶到有牧民居住的海子边上就不会面临风险。
半个多钟头后,驶来第二辆越野车,我见车身一拐如棋子滑进丁字路口亦条件反射将蜷躲在重装包后面挡风蹲得僵硬的身体舒展开,重又立于油路上挥手。这辆银灰色车壳的越野实际上满座了,所以他们停下来打开车窗我就比较诧异,他们是一群年纪与我相仿的额济纳旗蒙古人。
“你去哪里呦?”
“古日乃。”
“去做什么?”
“我去徒步......”有了第一辆车的经历我未直接说我去穿越沙漠,想必他们了解我去古日乃徒步必定是要穿越沙漠去了。
因此他们当场就表现出了吃惊及激动的情绪:“我靠!拉上!”
他们的外貌没有明显的蒙古人特征,着装亦是。他们穿毛呢大衣,穿羽绒服,穿短靴和黑色的运动鞋。进入温暖车身,我摘下冲锋衣的帽子,冻麻的双手十几分钟后才缓和过来。根本想不到几天后我会在沙漠腹地燥热得濒临出现幻视。我们四个人挤在后排车座上,所以中间那位胖胖的男孩子要将身体往前挪出一大半仿佛半蹲在座位上,双手扶着前排座椅,他兴致盎然的在听我的穿越计划。
“你带卫星电话了没有?”
“没有。”
“你得注意安全哦。以前有两个大学生在里面出事呢,有一个死了。”
“我听说过......”我换了一个话题:“你们是村里人吗?”
“不是,我们是从额济纳旗来的,我们到这里来慰问牧民。”穿灰色呢衣的高挑女生指着那位男孩偷乐,“只有他一个是干部,我们都是来做陪衬的。”车子很快就不走油路了,一下子拐进沙地,起先是戈壁,然后是半荒漠化的地貌,龟壳般的盐碱地......越野车如怪兽一样摇晃,只要轮子滚过细软的沙地就要时刻调整撞得歪歪斜斜的坐姿,身体时常失去部分重力腾空而起而后降落。我控制不住身体因强烈惯性去撞击车门,更担心孔明灯会在后备箱一堆不断发出滚动声音的杂物间被压破。
挨着我高挑的忽澜姑娘告诉我路上的植物,骆驼刺、芦苇、柽柳。我看不见的寄生在梭梭树与红柳根部的药用植物肉苁蓉,巴丹吉林的牧民用铁丝网围沙地种植这种稀有的名贵药材。
“看!那就是海市蜃楼。”她指着远处沙地上的光影错视形成的一条颀长白光,沙山似乎漂浮在水上。
“原来海市蜃楼并非是一种幻觉呀。”
忽澜说,一部分海市蜃楼是幻觉,另一部分就像路边看到的这般,光的错觉,沙山之间出现的空气与水面。
我突然想起庚子年的秋天我在驶往公珠措的货运卡车副驾驶上所见到的落日余晖将蔚蓝天空分割的景象,云层下面仿佛立着一座空心的金色世界它在远山的鞍部驾立起无法到达的天桥。藏族好友轻叹,天上的阿尼玛。原来海市蜃楼不光浮现于沙漠,它能作为所有乌托邦世界的另外一个代用名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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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星芽
时间:
2021-7-4 23:02
不光有海市蜃楼,这里还有密密麻麻的弹坑。干部男孩话锋则转。立马告诉我这里用来作为驻扎部队的军事演习场地,中美关系紧张,炮弹演练愈加频繁,发出巨大的轰隆声,当地牧民都受不了喽。附近的东风航天城,即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是中国科学卫星,技术实验卫星和运载火箭的发射实验基地之一。
测试及发射长征系列运载火箭,中低轨道的各种实验卫星,应用卫星,载人飞船和火箭导弹。它的正式名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试验训练基地,及至2015年底,原由中共人民解放军总装备部转隶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战略支援部。正由于人烟稀少,地势平坦,全年少雨日照时间长,每年约有300天可进行发射试验,聂荣臻元帅当年选址于此地。它又可以充分利用起西起喀什冬至闽西数千公里的陆上航天测控网。
这座酒泉卫星发射基地不在酒泉,实处额济纳旗东风镇布格音阿日拉附近,离我的拦车点仅有十几公里路,航天路西岸的弱水横贯基地的中心区域。之所以被命名为酒泉,有三个主要原因,一为冷战期间各国导弹卫星发射场起名时避开真实地址以保密。二是由于阿拉善盟曾在1969年划离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划归甘肃酒泉,直到1979年才恢复为内蒙古自治区辖区。三是该基地距酒泉200公里,距阿拉善盟约500公里,基地长期的物资供应也大多由酒泉承担,并负责了基地生活区,军用,客运铁路及高速公路的建设,基地教育,医疗,公安亦由酒泉管辖。
尽管他们不到我去的小村子,还是将我送至古日乃苏木,车身开出摇晃的荒漠,驶上油路,没多会便看见一家废弃的农业银行,大黄蜂颜色的轧路卡车。“那座黄色的水泥房子里有超市。”超市,这个名词在这里显得有点儿魔幻,我扫视周遭的荒漠地带,只有电信基站塔显得十分高大。空地上白色的风力发电装置像几架纸折的飞机。我远远看见几个蹲在房屋背阴面身穿迷彩服正在修车的工人。
“听说这里有超市。”我快步走到他们的车辆边。
工人抬起他黝黑的脸,虎口与掌心一层发亮的机油,他指指旁边:“就那里,你把铁栅栏推开,院子里第五个屋子有超市。”我们又闲聊数句,了解到我准备穿越沙漠,他露出惊讶的微笑,并竖起大拇指。是这位迷彩服工人帮我找到经营超市的店主,一位型态发胖的蒙古族大妈,还有她的小女儿。
作者:
星芽
时间:
2021-7-5 00:01
她们对来访者并不意外,想必见过不少像我这般背着大包计划从古日乃穿越到雅布赖镇的徒步旅行者,而对于我要独自穿越巴丹吉林,大妈的脸上坦露出的惊讶没有出乎我的预料,类似的神态我一路过来习以为常,因为solo对于我早已是惯例。
“以前难道无人独自穿越巴丹吉林?”
“有,但很少,通常都是一个队伍一个队伍的进去,即使一个人走的那也都是男人呀,我从没听过女人......里头是无人区,你一个人不会害怕?”
“不怕。”
“哎呦,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大妈摇头,停下她手头的账本。
我随她的女儿去小超市里选购一碗泡面,又回到她们的厨房。“我都想跟你去走沙漠,我在这里生活却从没有进去过。”小姑娘比我还要年轻两岁,她是从内蒙古东部嫁到这边的,我们年龄相仿,有很多话题可聊。“老包”这时候从脚边蹭过,她们喊它“老包”,一只灰色的田园猫,四足踏雪,唇边也留有一圈白毛。
“你们在沙漠里怎么辨别方向?”
“用奥维互动地图。”
“啊?我以为看太阳......”
小姑娘偷偷乐了,我知道那个户外软件,巴丹吉林沙漠这一带牧民基本都用奥维,或放羊群骆驼,或开车。技术比传统便捷,牧人的生活方式也受到很大的影响。
“你为什么不找同伴和你一起呀?一个人多危险。”小姑娘也表示出担忧。
“我计划走七天,队伍通常是走十天。”我让她放心,我从前都是一人徒步。“沙漠里没有什么危险吧,也没有狼?”
她没有见过,说极少。马鬃山那边有,沙漠里应该是没有的。“还有其他动物,比如狐狸呢。”
“狐狸可不咬人。”我向她笑笑,而在她的眼里,骆驼亦是凶猛的:“它们要是生气,会瞪着你,还会追着人咬,能把人咬残了。你可别靠近骆驼。”
到了下午,没什么风了,“老包”就出门躺在院前废旧的绒布沙发上眯眼舔爪子,它刚刚饱餐了一顿羊骨头,现在看上去心满意足。“老包”已经六岁了,相当于一个老人。我向小姑娘打听这边试验导弹的频率,她告诉我试验频繁期每天都能听见:“有时候我在做饭,就突然听见巨响,往往能把人吓一跳,不过我们这边的人都被吓习惯了。”
以前古日乃是一个小村子,不过人们不是因为导弹而搬迁的。“经常能看见导弹残骸,那些碎片我们不敢捡,担心有辐射。”
“那么我徒步沙漠时会听见这些声音吗?”
“应该不会,你往深处走远了,就听不见了。”
“看来他们的试验区域还是在沙漠边缘。”
小姑娘点头,她喂羊回家就摘下她三角形的毡帽,给厨房锅灶下添柴,羊骨头在锅里翻腾一如不肯沉没的船只,听她与母亲对话,得知今晚会有一些他的亲戚过来。她一边忙碌,一边与我接话。干柴的噼啪和火花的分解声是这里的背景。
她会抱怨:“自从部队驻扎,这里就很少下雨。”
“不下雨和部队有关系?”我有所不解。
“是的。以前没有现在这般干旱,部队来了以后,成天发射导弹,每当云层快要聚集就被打散了。”
1990年代的那几十年内黑河一带迅速增长起来的人口超出了河流正常承载能力,为发展上游地方经济,弱水中游建成了曹滩庄分水枢纽工程,将河水从东西两大灌渠引入张掖南部洪积台地,用于灌溉农田,导致流入下游额济纳河的水资源断流,湖泊干涸,地下水位下降,草场退化,沙尘暴频发。查相关资料,我想是由于适宜进行发射试验的环境,部队才迁于此地。
我越发怀念起一年前的春天,到现在正好十一个月,那时候徒步的是腾格里沙漠,凝滞时间的风暴给予我自然界画面中最纯粹的印象,浩瀚沙海,能够使我想起很多事情。我自言自语,只要看见生命就生发无限欣喜。若是团队来走,很多细微心绪在这里都要大打折扣。除了生命两个字,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语给人在沙漠直观印象的念想要胜于它。心情的起伏有如大沙丘的波纹。
夜色卷入温暖的炉火,慵懒的蓝色田园猫又趁大妈开门那会利索的蹿进屋内,这会是我进沙漠前最后一个热闹的夜晚。一开始,这家人的亲戚们没有人相信我会独自穿越沙漠,餐桌铁盘子里的羊头骨被他们用蒙古刀子取下来,惹得“老包”一下子跳上毡凳。随后他们有了担忧,建议我到派出所登记备案,我觉得备案以后有可能被禁止穿越便没有接受他们的提议。
作者:
星芽
时间:
2021-7-5 01:22
“要不我开车在后面跟着,你当我不存在。我可是认真的。”他们一阵接一阵的欢笑像外面数不尽的星籽,不知有多少落在了铁餐盘里面。在我收拾行囊离去古日乃苏木,这座只剩下三户人家的村庄的3月6号早晨,小姑娘的叔叔收敛起笑容终于流露出心头的不安,他将我喊住,给我拍下一张照片。尽管背包沉重,我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快,为防止皮肤晒伤我扣好天蓝色帽叶,它将我的脸部遮挡严实,我的金属杖尖在沙漠里行走听不到声音,我要一直朝着东南方向,观察太阳照射出影子角度的变化,这样我就不用时常核对轨迹,它是我白天唯一的参照物也是在这片沙海里的吞噬生命之源。
气温上升的很快,白天十几度,到了晚上最低不过零下二度。竟比我去年四月初徒步腾格里沙漠的温度高,这是我没有料到的,现在可还是三月初呀,两周前进山的驴友提过,那段时间他们穿越巴丹吉林沙漠夜间温度在零下十度到零下十五度之间。我的充绒950g睡袋显然带厚了。
这是我出门的第五天,北京地铁的安检程序因两会的开始明显升级了,那些原先松松垮垮做样子般随手一挥金属探测仪器的男女安检员在疲倦枯燥的工作模式下又突然抖擞精神像是第一日上岗,北京城披上金属的外壳,坚固、耀目、敏感,召示着所谓重大的日子,3月2号地铁加火车离京去呼和浩特安检之严格仿佛自己在步入一座巨大无比的机舱,直到真正离开北京,一切才都变得常态化。我在沙漠的一阵风中站稳,沙脊上被吹散的细小颗粒物打上面颊,因为没有带护目镜,我裹着帽叶和头巾闭着双眼往高处走,只要头部高过沙脊线,沙粒吹不进眼睑,即能看见一片又一片自由的风景。
胡佳以前在库布齐沙漠植树,那是三月底,他说,气候十分寒冷,叮嘱我这个季节务必带足防寒衣物,不过那对我是年代久远的事情。巴丹吉林沙漠海拔一千多米,高于内蒙古另外几座沙漠,它的夜间气温在相近时日下更寒冷才是符合常理的,一股股炎热的气浪倒是令我始料不及。好在第一天有风,我的耗水量每天约1.5升。我计划第二天走到50公里处的第一个补水点:银根乌苏补水点,听说那里原先是一处水坑,冬季容易结冰,去年四月份驴友乌归自费找人开挖了一口水井,旁边配有简易的取水装置。
我翻过第一道牧场围栏,顺沿铁丝网行走,没有尽头,起码说明这附近还有人类活动的区域,卫星图地标昂楚应该是另一座沙漠牧场。我一直迎着太阳走,所以影子在我的正后方,随时间它开始偏移,类似折扇,收纳闭合,影子成了我接下来三天半里唯一的同伴,与其说我靠刺目的太阳辨认我需行走的大致方向,不如说我一直在凝视地面影子的变化,她与我前倾的身体、消音的铝合金杖,形成的地面夹角,始终印在我的头脑里,随后,角度改变,我核对一次轨迹,继续行走。
作者:
星芽
时间:
2021-7-5 02:21
影子越来越像运动着的面条,在煮沸的沙海间、它纤细有秩的纹路里翻滚。铁丝网消失,意味着久违的无人之境才刚刚开始。城镇大都市里亦可窥见弧线,通常为恢弘建筑物的拱顶,那些人造的蓝天,它们断裂、破碎不堪、无比坚固却易于被摧毁,沙漠是弧线的天国及地狱,所有大城市弧线所缺乏的永恒特质大自然在这里拱手相奉,如若仔细观察,可发觉弧形状态在周身的应有尽有,凸显纷呈。它们是从想象力中生长出来的,竟又成为想象的本体,因为它们是真实存在的,一如眼下七倒八伏的麻黄、沙冬青、骆驼蓬、一大片凝固起柔软沙地的盐碱地和枯木滩。
我以为越朝腹地走,植被会愈发稀少,情况却是,它们出现更多的种类,有些看似奄奄一息,适应环境的生存能力惊人的足以秒杀动物类(更包括我们两腿动物,我们这些正在疏离自然界馈赠及其磨砺的人类)。因此一发现植物,我尽可能跨行或绕开,除了对生命的尊重,这点依稀出现的生命群体也能够抚慰我一颗游荡在荒漠中的心灵。
作者:
星芽
时间:
2021-7-5 03:08
第一天的耗水量正好三瓶矿泉水,下午六点半是落日时分,七点五十,天色基本全黑了,晚上因为没有月亮,这导致我即便走出帐篷也感觉不到周围是大沙漠,黢黑是唯一可视之物,未知感就是这片黢黑里正在汹涌的东西。我做出大量假设,黑暗把我整个身心收了进去,我连自己的肢体都看不见,更不用说远处的环境可能会突然出现什么。但只要不是在忙碌,我便不爱打亮头灯,这一小束亮光在庞大空阔的黑暗里显得多么委屈,好像皱缩在废弃新闻报纸里的过时文字,怎么也伸展不开,我的喉咙仿佛也在这里面被夹紧,所以只要不是在寻找背包里的东西,给磨破的肩腰上药,贴上医用敷贴,往瓶子里倾倒口服补液盐,头灯就一直处于关闭的状态。晚上也没有风,我的帐篷就这样似乎搭建在一块安静的湖面上。
第一天28公里,第二天30公里,第三天也是30公里。气温日益升高。走到银根乌苏补水点是在第二天下午,爬上一座高大的沙丘,下面竟是一小片绿洲。奔下沙山的时候沙子经常要没过小腿膝盖,像是在过河,永远都存在阻力,但你不会因此面临被冲走的风险也不会因为奔跑而下却在途中摔伤,沙子的缓冲力在这类特殊环境下起到保护。这时登山杖代替了双桨,以让我在沙海里保持平衡,提高行走的效率。但无论我使出再大的气力想靠下坡加速,一遇实际状况,就变为慢动作回放,只要小腿力气耗尽,身体便失去平衡。经常有一大块不规则流动的沙块随小腿给出的一个推力变成忽然拔根的萍草和我一起往山下跑去,它们变得稀稀散散,又如同突然熄灭的火箭外壳,它们与沙丘重新融为一个整体,它们的坠落看上去从未发生。沙丘就是这样年复一年随着风的力量移动于无形,消失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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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星芽
时间:
2021-7-5 04:28
补水点生锈的井盖被覆以胶皮、车胎、毛衣废绒布、石块,我一件一件将重量搬开,才裸露出“饮水思源”——这对于沙漠徒步者颇具意味的词语,词语后面还有好心人留下的一连串救援电话。打水装置是一根几米长的粗绳,端头连接一罐被剜出缺口的农夫山泉塑料空桶,由上往里看去,水井中央星星点点的浮沙,舀上来后,水质却十分清冽。我立刻掏出净水器,坐在发烫的轮胎上估算剩余里程,最多再用两天时间我可走到瑙熬楼勒湖,第二处补水点,因此我补足六瓶水。这日,我又往前继续走了八公里,下午七点二十,在距起点五十八公里处扎营。
作者:
星芽
时间:
2021-7-5 04:42
此时我能够感觉到背负系统对腰部的摩擦,登山靴对双脚的摩擦。一种火辣辣的疼痛转变为刺疼,犹如蚂蚁爬在身上啮咬,或许几个月没有背负这么多重量徒步行走,我的身体又得逐渐适应背包,磨腰一直是格里高力重装包存在的问题,我不论怎么调节包带都难以减轻。晚上我把头灯悬挂起来,观察腰间露珠般两排密集的水泡,有的因压破而干瘪下去。我首先挑去脚上的水泡,为所有的伤口抹一遍红霉素,以前处理水泡会用发丝引流,后来发现这种方法既麻烦又费时间,只要将液体挤干净伤口便能较快愈合。由于沙漠吃力量,每日十公里过后,脚踝膝盖的旧伤会反复发作,只有隐忍走完每天的三十公里我才有把握七天穿越出去,我躺在帐篷里,想象一个白天的炎热随太阳运动的轨迹将身体的水分烤干,想象那个红色的球体以每一日单调的方式消失,帐篷里则充斥我刚涂完的扶他林乳膏的气味。
我对沙漠的兴致已经明显减去了大半,因为我现在身处腹地它近在咫尺连同它带给我的身体感受。我穿好羽绒服,取出被防雨罩套住的红色孔明灯,是时候放飞它们了。随我从北京一路颠簸抵达这片沙漠,现在我终于可以在头灯的光束下小心摊开其中一只,像拨弄一小只雏鸟的羽翼,生怕这薄薄的防火纸出现破损。我拿马克笔在上面写字,以两个名字为中心,我希望脑海中能出现一个美好的愿景。
作者:
星芽
时间:
2021-7-5 05:47
我却回想起一个梦境来。那是元月二日的清晨,背景正是这片沙漠。它泛着棕红色,高大起伏的沙丘真是卧倒的一个个巨人呀,这幅风景因过于炫美使我驻足屏息,我敢保证在现实中我从未见过这般景致。我站在某座旅馆露天阳台的一角,竟看见这片沙漠,我的爱人因疲惫在房间里昏昏欲睡。巴丹吉林沙漠突变为电影或VR里才出现的场景拉近,所以我很快看清了一座十字形木桩,一位朋友被绑在上面,周围竟是成百上千狂欢着的红色恶魔,它们的颜色要比巴丹吉林暗沉一点,我才突然感到眼前的沙漠变为了地狱,且惊讶于这块美丽纯粹的土地罪恶满盈。那天我从梦中醒来后很清楚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位姑娘是我的同年代人,比我大四岁,我只见过她一次。我们秘密的相聚在一家餐厅里,直到胡佳给我介绍,她就是李翘楚,那时候她长达四个月的指定监居刚被释放不到两个月,她与我们交流她被非法关押及审讯的光阴,印象深刻的是她有大而明亮的眼睛。她的未婚夫许志永因厦门聚会一直被关押在山东临沂看守所,最早听其名字实际上是在北师大一堂关于文学的讲座上,老师于讲座末尾提及2003年在广州发生的孙志刚事件,在社会上引发起激烈讨论,许志永和另外两名法学博士联名上书全国人大,进行违宪审查,要求废除收容遣送制度,直到2003年8月1号,侵犯公民人身自由的收容遣送办法相关条例及制度被陆续废止。
三月初徒步巴丹吉林是我的计划,因年初的那个象征受难的梦境,我便想为他们放一盏孔明灯。李翘楚数月来在网上公开披露了他受指定监居的所有细节,不断受警方的骚扰与威胁,我准备在二月份重新联系她,却得知2月6号她又被山东临沂的警察带走,可能是因为她公开了许志永在看守所受到的逼供酷刑,依法为他争取权利。
现实残酷而又荒谬,魔幻现实主义国度侵覆了人们的想象力。在我面对荒野的时刻,起码,整个世界都是纯粹的,怎能如梦境里的画面切换一下子面临人类世界的另外一面。如果自然界是有灵性的,我希望祂能够与生命自由的渴望及其爱的声音发生共振。这些属人类世界创造的元生词汇,最简单又独具力量的符号:
“李翘楚
许志永
重归爱和自由”
我的马克笔借着头灯的光亮写字,今晚依然没有月亮,我只要关掉头灯,就会陷入黢黑,便不知晓身处沙漠还是丛林。
作者:
光柱
时间:
2021-7-6 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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